琉璃堕(20)
短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吞吐不定的寒芒,刺、抹、撩、划,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极致,毫无花巧,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
剑锋破空之声尖利如鬼泣,每一次停顿,刃尖都精准地指向人体最脆弱的咽喉、心口、太阳穴。
他的步伐诡异难测,时而如鬼魅滑步,时而似山岳顿挫,身形在狭小空间内辗转腾挪,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一盏灯烛。
“杀人不是比武,不求好看,只求毙命。”萧寒声收势,气息平稳如初。他将短剑抛给谢知白,“用你所有的力气,刺过来。”
谢知白握紧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掌心。
他盯着几步之外的萧寒声,胸腔中积压的悲愤与绝望如同沸腾的岩浆,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剑锋直指萧寒声心口!
萧寒声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在剑尖及体的刹那,他左手闪电般探出,食指与中指精准地夹住剑脊!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透过剑身传来,谢知白只觉虎口剧痛,短剑瞬间脱手,“当啷”坠地。
同时,萧寒声的右手并指如刀,已虚虚停在他喉结前半寸。
指尖带起的劲风,刺得他喉间皮肤生疼。
“愤怒是柴薪,能燃起杀意,却也会烧毁你的判断。”
萧寒声收回手,声音冷冽,
“真正的杀意,是冰封的火焰。你看似全力一击,实则脚步虚浮,手臂颤抖,破绽百出。赵鹏身边的一条狗,都能轻易要了你的命。”
谢知白剧烈喘息,额角青筋跳动,方才用力过猛牵动了内腑旧伤,喉间又泛起腥甜。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短剑,突然弯腰拾起,再次摆出进攻的姿态。
这一次,他没有嘶吼,只是抿紧了渗血的唇,眼底的黑暗沉凝如铁。
萧寒声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再来。”
接下来的日子,静室成了炼狱。
萧寒声的训练残酷而高效。
他将谢知白逼至极限,又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将他拉回。
每一次刺击的角度,每一次闪避的时机,每一次呼吸的配合,都被反复锤炼。
谢知白旧伤未愈的身体承受着巨大负荷,咳血成了家常便饭,沈太医的药几乎未曾断过。
但他眼中那点执拗的光,却一天比一天更亮,更冷。
“为何帮我?”一次训练间隙,谢知白咳喘稍定,倚着冰冷的墙壁,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勾勒出嶙峋的肋骨轮廓。
他望着正在擦拭一把匕首的萧寒声,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萧寒声擦拭匕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刀刃在他指间翻飞,如同活物。
“十五年前,废太子谢明昭于东宫自焚,其党羽被屠戮殆尽,史称‘昭明之变’。”
他抬起眼,目光如冰锥刺向谢知白,
“世人皆知,告发太子谋反、率兵攻破东宫宫门的,是当时的禁军副统领萧远山——我的父亲。”
谢知白瞳孔骤缩。昭明之变!那是他那所谓的父皇登基前最后、也是最血腥的清洗!
他从未想过,萧寒声竟与这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巨变有如此深的牵连。
“我父亲是忠臣,还是刽子手?”
萧寒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奉的是先帝密旨。但密旨的真伪,太子是否真的谋反,他至死也未再提及一字。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萧家一门延续。”
他收起匕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查了十年,线索断在赵鹏背后的人手里。你的存在,你的遭遇,或许就是撕开这迷雾的契机。帮你,亦是帮我。”
谢知白沉默。
他看着萧寒声冷峻的侧脸,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孤寂。
他们都是被过去巨大阴影笼罩的人,一个在明处挣扎求生,一个在暗处执着追寻。
“所以,活下去。”
萧寒声将匕首插回靴中,转身走向门口,
“活着,才能知道真相,才能报仇。”
萧寒声已离去。
谢知白毫无睡意,独自在静室外的梅林中练剑。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一遍遍重复着萧寒声教导的刺击动作,每一次刺出,都仿佛要将那无形的黑暗与仇怨贯穿。
汗水浸透衣衫,冰冷的夜风一吹,刺骨的寒意便钻入骨髓,引发阵阵呛咳。但他没有停,疼痛与寒冷在此刻反而成了清醒的良药。
梅林深处,几道黑影悄然无声地潜行而来。
他们动作矫健,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