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38)
喉间干涩灼痛,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伸出那只苍白瘦削、几乎可见纤细骨形的手,颤抖着摸索向榻边小几上的青瓷水杯。
指尖几次触及冰凉的杯壁,却因无力而滑开,反而一不小心,将杯旁一只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白玉药瓶扫落在地。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在雨声背景下的寂静室内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那只品相不俗的白玉小瓶顿时碎裂成几块,几颗圆润的、朱红色的丸药从中滚落出来,滴溜溜地四散在光洁的地板上,像极了凝固的血珠。
房门几乎在下一秒就被推开,萧寒声迈步而入。
他先是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药丸,随即视线立刻落在谢知白试图撑起身、却因脱力而微微喘息、脸色愈发苍白的模样上。
他没有立刻去收拾那片狼藉,而是先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度适中的温水,然后回到榻前,稳稳地将杯沿递到谢知白干裂的唇边。
谢知白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啜饮着。
微温的水流滑过灼痛的咽喉,带来一丝短暂的、微不足道的舒缓。
他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小片脆弱的阴影,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
“……抱歉,弄脏了地。”
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疏离的客套。
萧寒声没有回应这句无关紧要的道歉。
他沉默地将水杯放回原处,然后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先将较大的碎玉片一一拾起,放在一旁,避免误伤。
接着,他极其仔细地将那些散落的朱红色药丸一颗颗捡起,摊放在自己宽厚的掌心。
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两根手指拈起其中一颗看似别无二致的药丸,凑近鼻尖,极轻极快地嗅了一下,仿佛怕惊动什么。
随即,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蹙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
他抬起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直射向谢知白,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肯定,
“绝非沈太医所开之方。”
谢知白饮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掩盖了所有情绪,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得人心烦意乱。
“药性极烈,带着一股罕见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
萧寒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常年与军中药官和各类伤毒打交道,对此极为敏感,
“虽能短时间内强行镇压咳喘,如同以寒冰骤然封住燃烧的炭火,可于你如今油尽灯枯、千疮百孔的肺腑根基而言,有损无益,不啻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内里的溃败。”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
“谁给你的?”
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唯有雨声不绝于耳。
许久,谢知白才缓缓向后靠回引枕,仿佛连支撑头颈的力气都已耗尽。
他闭上眼,声音飘忽如同呓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抗拒:
“……一个故人。”
萧寒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榻前投下大片阴影,几乎将谢知白完全笼罩,
“什么样的故人,会给你这种无异于催命符的虎狼之药?你深度昏迷之时,沈太医得以为你彻底仔细诊脉。他发现你体内积年沉疴,阴寒盘踞五脏,绝非全然源于此次寒征折磨。你肺腑深处,早有陈旧暗伤,阴寒之气入骨侵髓,经年累月,如同参天巨木被蝼蚁悄然蛀空了心……这绝非一朝一夕所能致。宫中皆言你自幼体弱,乃因早产先天不足,但——”
他话音刻意停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谢知白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但什么样的‘先天体弱’,会需要常年累月、暗中服用掺入了‘雪髓’的所谓‘补药’来强行‘温养’?”
“雪髓”二字,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刺入谢知白看似平静的躯壳!
他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噩梦攫住,搭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猛然攥紧,薄薄皮肤下的指节瞬间绷出青白的颜色。
萧寒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残忍的、剥皮见骨般的冷静:
“雪髓,生于极北苦寒之地万丈冰原之下,性至阴至寒,微量入药,或可用于极特殊的方剂中以镇痛安神,但其性酷烈,稍有不慎便遗祸无穷。长期服用,会悄无声息地侵蚀五脏六腑,败坏根基,令人日渐虚弱萎靡,咳喘不止,最终脏腑衰竭而亡,且其外在症状与痨病极其相似,寻常医者难以察觉其根源。宫中对此物早有明令,严控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