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49)
沈太医答道,语气却有些复杂难言。那陈录事的反应,一半是真被那骇人场面吓破了胆,另一半,恐怕也少不了他方才趁乱弹过去的一点助眠药粉的功劳。
萧寒声不再多问。
他只是沉默地蹲在原地,如同一尊守护着绝世珍宝的沉默磐石,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暖阁内一时间只剩下三人细微的呼吸声和角落里艾草燃烧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轻响,更反衬出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在这片沉寂中缓慢地流淌,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如同墨汁般一点点渗透浸染天地,最终彻底被夜幕笼罩。寒意开始从地底、从窗棂缝隙间丝丝缕缕地渗入,取代了白日虚假的暖意,给这片被封锁的孤绝空间更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孤寂与阴冷。
有宫人小心翼翼地送来清淡的粥食和必须按时服用的汤药,皆由萧寒声亲自上前接手,目光锐利地逐一检视过后,才转身递给身后的沈太医。
他甚至亲自动手,拧了温热的湿帕,极其笨拙却又异常仔细地、近乎执拗地,一点点擦去谢知白脸上、颈间以及手指上已然干涸的血污和冰冷的冷汗。
动作间,他冰冷的金属护腕偶尔会不小心碰到谢知白裸露的脖颈或手腕皮肤,激起对方即使在昏迷中亦无法控制的一阵细微战栗。
沈太医在一旁默默看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话语咽了回去,低下头,更加专心地侍弄着那些黑褐色的汤药。
这位素来以冷面杀伐、铁血无情著称的禁军统领此刻所流露出的、与其本性截然不同的细致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偏执的专注,让他这个在宫中沉浮数十载、见惯风浪的老太医都有些心惊肉跳,不敢深想,更不敢多看。
夜渐深,寒气愈重。
沈太医年纪大了,连日劳心劳力,实在熬不住,被萧寒声以不容置疑的命令强行遣去隔壁暖间歇息。
角落里的陈录事醒过来一次,眼神迷茫涣散,哼哼唧唧了几句,又被沈太医趁机喂下安神汤,再度沉沉睡去。
内室里,最终只剩下萧寒声和依旧陷在深度昏迷中的谢知白。
萧寒声没有离开。
他搬了一张沉重的花梨木圆凳,就放在谢知白的榻边,与之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他没有点燃太多的灯烛,只留了角落一盏孤零零的青铜鹤形烛台,豆大的火苗挣扎着跳跃,散发出昏黄黯淡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模糊,投在空旷而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一个沉默的守护幽灵。
他卸去了肩头冰冷的金属轻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紧束的腰封勾勒出精悍的线条,侧脸轮廓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显得不如白日那般冷硬锋锐,却依旧紧绷着,透着一股不曾放松的警惕。
他就这样沉默地守着,如同过去无数个血腥的夜晚,他守候在宫禁最险要的关隘、最黑暗的巷道一样,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极致的敏锐状态,专注,耐心,不知疲倦。
只是此刻,他守着的,不再是冰冷的宫门律法,而是一个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命若悬丝的人。
后半夜,万籁俱寂,连宫墙外的更漏声都似乎变得遥远。
谢知白似乎陷入了深沉而可怕的梦魇。
他开始无意识地挣扎,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深刻的褶皱,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极其痛苦却模糊不清的呓语。
破碎而压抑的音节断断续续地逸出:
“冷……好冷……娘……别走……求您……药……我不喝……不……”
声音细弱得如同被遗弃的幼猫哀鸣,却蕴含着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绝望与哀恸。
他冰冷得吓人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徒劳地抓握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可以依靠的实物,却一次次徒劳地落空,只有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
萧寒声几乎是立刻倾身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按住他胡乱挥动、可能会伤到自己的手臂。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谢知白那细瘦手腕的刹那,那只在空中慌乱抓握的、冰冷得如同玉石般的手,却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在灭顶的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猛地一把死死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那力道极大,攥得极紧,完全超乎了一个昏迷病人该有的力气,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箍紧他,指甲甚至无意识地深深掐入他指根的皮肉,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那冰冷的、剧烈颤抖的指尖紧紧缠绕着他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热源,是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真实的依靠。
萧寒声的身体骤然僵住,保持着半倾的姿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