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心上月 gb(215)

作者:明月怀寒

晏仲举第一次直观地见证了官场的险恶,原来状元登科也并不意味着从此平步青云。

若步入官场,可能会沦落到如此身败名裂的下场,那晏仲举宁愿终身只是布衣白身。

待马车行远后,沈不寒颓然地靠在墙上,自嘲地苦笑后,缓缓向晏仲举的书画摊子走来。

正如李琅月所料,沈不寒果然停下了脚步。

“客官,需要什么都可以看看?”

沈不寒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方道:“你的书画很不错。”

随即顿了一会儿又道:“可是我现在……没有钱买下……”

“客官,在下看着与您有几分眼缘,这里有一幅珍藏的书画,您看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就送您,就当交个朋友。”

晏仲举按照李琅月说的话把匣子拿出来,沈不寒迟疑着打开那个匣子,取出里面的卷轴,缓缓地展开。

这也是晏仲举从李琅月处接手匣子后,首次看到匣中画的真容。

曲江池畔烟水氤氲,和畅惠风吹动依依杨柳,月上柳梢,亘古的月色从柳梢的缝隙间漏下,银魄落进墨色波澜,静影沉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不知为何,晏仲举看着这位曾经耀眼夺目的少年状元,立刻想到了《诗经》中的这首《采薇》,再也没有比这首诗更适配面前之人的处境。

画上只简单地题了七个字——吹面不寒心上月。

杨柳风吹面不寒,心上月亘古不变。

画上的题字不大,却力透纸背,用最柔软的笔尖,凿出最坚硬的锋棱。

“这是……谁给你的?”不止是声音,沈不寒从持画的指尖到每一缕发丝都在发颤。

“一个姑娘。”

“她……人呢?”

“不知道。”

“你把这画还给她。”沈不寒收起卷轴,重重地扔回匣子中,转身就打算走。

“等等,客官!”晏仲举手疾眼快地拉住了沈不寒的手,“小人在那姑娘跟前发过毒誓,一定要把这画送到您手上,您不能把这画退回来,更不能把这画扔了,否则小人不仅拿不到尾金,这辈子更是无缘仕途!”

“您就当可怜可怜小人——”

晏仲举每个字都按照李琅月说的话去做。

李琅月说,只要拿自己的仕途恳求沈不寒,他一定会心软。

仲春渗着凉意的雨丝中,晏仲举明显地感到沈不寒的呼吸变得灼热滚烫。

在晏仲举的可怜哀求下,沈不寒最终还是收下了这幅画。

“麻烦你转告给你这幅画的人,让她不要再来找我,我跟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

晏仲举当时还不理解沈不寒为什么这么不识好歹,他就是一个收钱办事的人,不敢对主家的事多言置喙,只是默默地收好了自己的书画摊。

晏仲举却没想到,在这条街的转角处,他就碰到了李琅月。

她戴着斗笠,把斗笠的帽檐压得很低,身披厚重的蓑衣,将整个人都藏在浓密的阴影中。

她应该是一直躲藏在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应该都看见了。

晏仲举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着南山烟雨,斜月沉沉般浓密到化不开的悲哀。

“多谢。”李琅月又给了一大锭金子,“拿去给你母亲治病吧。”

“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次科考的机会,不妨再多试试,万一哪一年运气好,就碰上一个清正奉公的主考官,说不定你就能考上了。”

李琅月沉默半晌,似是知道她刚才所言太过虚无渺茫,随后又补充道:

“若真的世道不公,科考无望,不妨试试先进入藩镇幕府,前提是这个藩镇效忠于朝廷,不得做叛臣。”

这是李琅月给晏仲举的忠告。

明明李琅月和他年岁相仿,晏仲举却觉得她全身上下都带着与她这个年龄完全不符合的沧桑。

“那我……我能去河西吗?”晏仲举小心翼翼地询问。

李琅月从来没和晏仲举提过的她的身份,是晏仲举自己推测出她的身份。

沈不寒、李琅月,两个并驾齐驱的名字,改写了整个大昭的科考史。

监察御史沈不寒,构陷当朝太子,免死罪,受宫刑。

定国公主李琅月,不日将前往河西赴任,非召不得还朝。

“河西,不可以。”李琅月断然地拒绝了晏仲举的提议。

“为……为什么?”

晏仲举不解地追问,他没想到李琅月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又不留余地,刚刚才在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就被无情地扑灭。

“因为会死。”

轻飘飘的四个字散在风里,却重得像劈头盖脸的刀。

她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就不要连累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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