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136)
千灯却缓缓摇了摇头:“金堂和孟兰溪都已下狱,孟兰溪甚至还因刑讯逼供而被迫认下了凶手之名。将一个有嫌疑的人直接打入牢狱,迫其承认固然简单,但若真的这般行事,那我们与草率结案的高少卿以及尸位素餐、敷衍塞责的那些人,又有何区别?又何必这一路辛苦查案?”
“别迂腐不化,为了最终的目的,稍微使些手段有什么不行?”凌天水毫不留情道,“你当时为了迫使苏云中认罪,不是还弄了条假丝线吗?怎么如今你还循规蹈矩起来了?”
千灯心下微怔,侧头看了看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凌天水,怎么知道她在庄子上做过的事?
她心生疑窦,看向崔扶风,崔扶风却会错了意,只道:“但杀人必有动机,这个凶手,我想不通他的理由。促使他下手的原因是什么?为何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千灯沉吟点头:“对于广陵有动机的人比比皆是,从薛昔阳到孟兰溪,甚至连商洛,都可能和于广陵抢一抢榜首,但这个凶手……我委实想不出他有任何原因,会对于广陵下手。”
金堂有可能,孟兰溪有可能,她后院的每一个男人都有可能。
但,这个杀人凶手却绝无可能。毕竟,将来于广陵若真的成为了县主夫婿,立马便会授官,前途一片大好。对寒门子弟来说,他最好的选择是交好于广陵,攀附住这个即将飞黄腾达的好友。
除非凶手疯了,否则,因为这并无根源的嫉妒而杀了好友,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五十章 命运
为什么呢……
没有动机,没有理由,一个人为什么要杀害另一个人,在没有正面冲突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去做一件有害而无利的事情?
崔扶风回大理寺整理卷宗,预备缉捕事宜。千灯与凌天水从国子监回王府,她一路思忖,将案情的经过在心中又理了一遍。
如果说于广陵之死没有理由的话,但郑君山被杀,却是显而易见——他掌握了凶手的线索。
他曾对商洛说发现了凶手行凶的迹象,所以他对于手法必定是已经了然,那么,他后来在学堂课业中,涂画于广陵的生辰八字然后大呼“原来如此”又是为何?
生辰八字……
至德二年九月十三卯末,于广陵的生辰。
而被郑君山涂掉的,是日期。
日期……
仿佛有呼啸的风从骨缝间穿过,千灯只觉得身体微寒,一路维持僵直的姿势出神。
直到胯下马在昌化王府门口停下,琉璃过来扶她下车,她才如梦初醒,忽然问:“晏郎君在府中吗?”
琉璃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晏蓬莱,怔了一怔后,才说:“应该吧,晏郎君日常都在照影轩静坐。”
毕竟太卜署除了年节祭祀,并未太多事务,署中又多是闲散修道之人,是以连点卯都经常省了。
千灯转头问凌天水:“我要找晏蓬莱询问一些事情,你要同去吗?”
凌天水想到晏蓬莱是太卜丞,略一思忖,问:“你要去向他询问郑君山留下的那张生辰八字?”
千灯道:“是,他与司天台联系较多,对于医卜星象颇有研究,我想去请教一下。”
千灯与凌天水同往后门进后院,绕过小径,前方便是照影轩。
扶疏花木间,隐约看见在水边静坐的晏蓬莱。
天色阴霾,水波隐淡,朦胧恬静的天地间,一袭薄衣的清逸郎君在廊下闭目冥思。
琉璃水面上下照影,映得他光华熹微,浑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
千灯虽然情绪低落,但在这般光华慑人的仙子面前,也不由放缓了脚步,仿佛怕搅乱了面前这片光晕流转的世界。
凌天水则毫不在意,大步踏上木质廊庑,水面回响,让晏蓬莱睁开了眼睛。
他未曾回神,目光还虚浮地望着另一个世界,直到千灯的身影出现在瞳仁中,眼眸才渐转清湛。
颜色恰如三月桃花的双唇弯出一抹温柔幅度,他起身迎来,柔软的素衣轻垂,在风中勾勒出他清瘦的身躯,有种下一刻便要翩然飞去的缥缈姿态。
“县主,凌司阶。”他不问来意,也并不寒暄,只引他们到水边蒲团上坐下,目光扫过千灯散落裙裾上的污痕,从旁边的小炉上提起正用小火煨着的银壶,给他们斟了一杯茶水。
“今日拜访晏郎君,是为于广陵之事。据说于广陵的命格与我最为适配,可如今他却惨遭不测,不知于命理上如何解说?”
“可能他的八字与县主相合,但命格却配不上县主。”晏蓬莱抬手指向面前浅浅一泓泉水,“譬如岸上花衬水中日,又如灯前蛾扑火中焰。乍一看光彩相映,灯影交辉,可花枝蘸水只够触及日影,飞蛾扑火只会身化飞灰,谁又能真的拥有天上日月、暗夜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