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155)

作者:侧侧轻寒

内侍一想也是,昌邑郡主由先帝亲为太子指婚,明年初她就是这东宫的女主人了,要看一眼出入库账册又有什么关系?

萧浮玉仔细看上面条目,原来这套花树是上半年就吩咐内宫局打制,花费诸多赤金,又用了宫中赐下的南海珍珠,于三个半月前制作完成入库,然后——

乱军入侵长安那一日,也就是零陵县主择婿之日,已由太子携至昌化王府,作为择婿贺礼,送给了零陵县主。

零陵县主,白千灯。

萧浮玉紧紧捏着手中账册,眼前又出现了前日在陵墓前见到的人。

她一身缟素,脂粉不施,清冷面容素白如霜雪,却莫名有种直击人心的瑰丽感,映在所有人的眼中,难以忘却。

就连一贯在美人堆中长大、长相颇足以自傲的她,也想起自己那一瞬间被震慑心神的感觉。

萧浮玉只觉急怒攻心,下意识攥紧了账目,从牙缝间狠狠挤出一句:“一个小小县主,她也配用九树金花?”

见她失态,内侍忙指着那条账目旁边的小字,提醒道:“郡主慎言,这些珠宝是宫中所赐。”

萧浮玉愤愤抬眼看去,果然见太子送材料去内宫局之前,有宫中特地赏赐一匣南海珍珠的记录。

所以,镶嵌这花树步摇的珍珠是宫中赐下的,定是帝后格外开恩,交托太子用以打制九树金花,赠予零陵县主。

萧浮玉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气怒之中身形不稳,转身时重重撞在了身后架子上。

木质的架子剧烈摇晃,差点倒下。

内侍慌忙抬手,将架子扶住,但放在上面那件破旧衣服却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蒙在了萧浮玉的头上。

她此时正在无名怒火之中,见这件又脏又破的衣服竟然扑面蒙住自己,心下愤恨,胡乱将它从头上扯下来。

衣服抓在她手中,又是灰又是血,近看更加污秽。

萧浮玉抓起这件破衣服,用力撕扯,仿佛要借这件莫名触犯了她的破衣服,发泄心头无名怒火。

衣服本已陈旧,上面又有许多灼烧出来的破洞,只听嗤的一声,立时被撕出一条大口子。

就在此际,有人大步从外面迈进,将她的手腕一把攥住,遏制了她疯狂的举止。

萧浮玉抬头一看,制止她的人正是太子殿下。

他不知何时已经回府,身上还穿着外出时的玄衣纁裳。

衣襟上的祥云龙纹,与她手中的旧衣一模一样,只是他如今身量长大,衣服已经大了许多。

他没有看她,只垂眼紧盯着她手中那件衣服。他也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萧浮玉从未见过的冰凉。

萧浮玉与太子稚龄定亲,从小她便知道,按照母亲那边的辈分来算,她其实是太子的表姨母。是以在一贯的相处中,比她还要晚几月出生的太子是个乖软内向性子,而她则往往比较强硬,自觉是占上风的一方。

可在这一刻,看着他平静中隐透寒意的眸子,萧浮玉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畏缩地摊开了手指。

他从萧浮玉手中将衣服抽走,垂眼静静望着上面陈旧的褐色血渍,依旧一言不发。

萧浮玉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库房内侍:“东宫库房怎么有件破衣服?赶紧清理掉,上面全是血,太不吉利了!”

内侍吓得一激灵,抬眼看看太子,浑身颤抖。

太子的手指微颤,在被萧浮玉撕破的地方轻轻拂过,然后紧紧握住了衣襟染血处。

那上面的陈年血迹早已发褐发黑,他的指尖却无比珍重地紧攥住这片血迹,许久不肯放开。

萧浮玉脑中忽然闪过一阵透心的凉意,看着这件明显是太子少时穿过的衣袍,以及上面的血迹和灼烧痕迹,心下突的一跳。

脑中闪过的念头让她如遭雷殛,下意识颤声问:“这……这件衣服,是宫变时……那一件?”

太子没有回答,只垂着双眼,亲手将衣服重新叠好,整整齐齐地压平褶皱,放回架子上。

他抬手轻抚胸口那块血迹,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不可闻:“这上面,是零陵的血。”

萧浮玉只觉心口巨震。她呆呆看着太子,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最终未敢说出口。

太子转身出了库房,从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

而萧浮玉跟在他的身后,失魂落魄走出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向架子上的那件衣服。

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在凛冽寒风中、荒芜山陵内,夺人心魄的那条素白身影。

还有,太子抚摸那件染血衣袍时,脸上沉郁虔诚的神情。

灼热的愤怒与冰冷的恐慌席卷过萧浮玉的胸口,彻底灼烧了她的神智。

她攥紧双拳,一声不吭咬紧牙关,仿佛要将“零陵县主”四个字吞噬嚼烂,硬生生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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