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217)
太子快步上殿,走到千灯身旁,对皇后行礼:“母后,大理寺奉朝廷之命,负责昌化王府一应事务,但探查发现此案牵涉深广,有皇亲命妇卷入其中,故此不敢擅作主张。母后统率六宫并朝廷命妇,故儿臣与大理寺少卿觐见母后,禀明详情。”
皇亲命妇——皇后思忖的目光落在郜国公主与萧浮玉身上,毕竟,就在刚刚,这两位皇亲命妇正在攀扯昌化王府之事。
见太子进来后,不曾看自己一眼,萧浮玉一咬牙,指着跪在地上的千灯,道:“殿下,您还替昌化王府主持公道呢,可知零陵县主把您赐给她的东西,送给外间有私情的男人了,简直不知廉耻!”
太子默然回头,瞥了她一眼。
他脸上表情沉冷平淡,浓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眼,看不清内里却足以令人心生寒意。
萧浮玉只觉得一线冰凉从自己的额间直贯下去,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心里忽然明白过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温和包容、无论何事都是以她为先的少年了。
乱军生变,帝后出逃,被抛下独守京城的他已经迅速蜕变,在人生与时局的剧变中割舍抛弃了深宫的柔软与温情——其中大概,也有属于她的那一份。
若一个男人的成长、一个帝王的衍变,注定要抛弃一切感情,在皇权近沿长大的萧浮玉可以坦然接受。
可……萧浮玉的目光转向千灯,怨毒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手。
那他的心中,给零陵县主留下的部分,也非得抛却不可!
皇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萧浮玉,带着一丝失望,却还是帮她开了口:“行了,判断是与不是十分简单,零陵,你那套九树金花,是否还在府中?”
千灯垂首回答:“兵乱之后,府中因诸事忙碌,尚在清点御赐之物。只是,确实未曾寻觅到宫中所赐那套九树金花的踪迹。”
郜国大长公主理着散乱鬓发,却不忘了发声嘲讥:“朝廷拨乱反正已有数月,你们昌化王府是有多少好东西,竟敢对御赐之物如此怠慢,至今未曾清点?”
“是,零陵知错。”千灯恭谨应道,“只是我年纪尚轻,品级低微,不曾见过其他九树金花,不知是否都是这般形制。为何公主府女史从市井上买来的九树金花,便能说是宫中赐予我的那副呢?”
公主府那个女史看了看上首,见郜国公主对她点了一点头,便道:“奴婢当初在宫中时,知道六局有规定,为规范宫中匠人,所制首饰皆有印记,金树金花会在花柄末段以錾纹为标。”
闻言,宫人立即捡拾了一朵金花,将其送交到皇后手中。
皇后翻转金花,果然看到花树的末端,錾着芝麻大的“壬二”字。
宫人早已奔去尚功局司珍司,将当日存档取来查验,禀报道:“司珍工匠字号根据天干地支为记。奉命打制昌化王府九树金花的,确是壬字号工匠所制,为今年第二套花树。”
是以,被丢弃在地上的这副九树金花,确属宫中赐给零陵县主的那副无疑。
郜国公主逼视着千灯,笑容不由透出一丝得意:“零陵县主,怎么不喊冤啊?难道那男人所言非虚,真的是你将御赐之物赠送给了他,如今无言以对了?”
“我怎么可以喊冤呢?一旦我要自证,贵府女史所说的事便要入朝廷法司审断。届时公人衙役在东市西市各街各坊搜寻,昌化王府的零陵县主在外间有私情之事,将会迅速传遍整个长安甚至天下。无论最终是何结果,我身为女子,有关名节的污点一旦染上,就绝不可能洗脱了。”千灯朝她扯了扯嘴角,脸上却毫无笑意,“怎么,大长公主很想看我昌化王府的笑话、看朝廷蒙羞吗?”
郜国公主脸上笑意狰狞:“哼,你既然犯下了这等事,还怕朝廷追究?”
“我未曾犯过的事情,朝廷为何追究?”千灯向皇后膝行一步,抬头望着她,说道,“请皇后殿下允可,零陵要问公主府女官几句话。”
皇后端起茶盏,淡淡道:“问。”
千灯直视女官,问:“你既在西市见到了兜售之人,我且问你,是在何地何时?”
女官不假思索道:“在昨日申时,西市附近的巷口。”
“哪个巷口,说清楚。”
女官道:“折柳巷。”
“好,折柳巷口。售卖九树金花、说是我赠予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他蒙着脸,不过从露在外面的眉眼看来,应该是挺俊俏的一位年少郎君,二十出头,穿着时兴的胡服,说话有江南口音。”
“看得、听得如此仔细,还了解了他手中这东西的来龙去脉,看来,你们在巷口交谈的时间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