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239)
千灯扯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衣襟站起,明知皇后厌恶,但此时哪有办法更衣,只能垂首跟在后方出了小门。
就在迈出门之际,她看见崔扶风已匆匆走到曲径旁,手中搭着一件青莲色对凤纹披风。
“县主,恕我来迟,适才我返回取了个东西。”他显然已知晓此间情形,什么也没问,只神色如常地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她。
千灯接过披风罩上,挡住一身血污。抬头看见太后身边崔夫人身上是雪青色衣裙,与这青莲色正相配,知道是她送来给自己遮挡的,不由默然向她微一颔首。
崔夫人朝她点点头,脸上却难掩担忧神色。
崔扶风帮她理好披风,千灯只觉手上一动,他从披风的缝隙间给她递了个东西。
她捏到那是一张折好的纸,薄而软。因为不解,她睫毛微颤抬眼看他。
崔扶风朝她一注目,轻声道:“走吧,你将来龙去脉详细陈述,皇后殿下定能有公断。”
千灯没说话,手指微动,不动声色将它收在了袖中。
前寺念咒安神,后院众人看着被带来的零陵县主与小沙弥,心下暗自不满。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太后、太妃,年纪老迈后盘腿坐在蒲团上听经许久,本已不堪忍受,如今又横生枝节白费工夫,难免气恼。
陈太妃让女官捶着自己的肩背,对皇后道:“冲撞佛法经会,此等不祥之人为何还留在寺中?依我看,该速速将其驱出。”
见皇后沉吟,太子立即道:“太妃受惊了。但此事是非曲直尚不明了,我看零陵县主擅闯法会定有缘由,母后定不会草草处置。”
他与零陵县主情同手足,后宫众人都知道,因此陈太妃闷头饮茶,不再开口。
反倒是坐在她身旁的郜国公主凉凉开口道:“太子说得对,今日乃是皇后亲率皇亲命妇为天下万民、社稷朝廷祈福,竟有人持刀冲撞法会,大不敬加大不祥,若只驱赶出去便了事,如何抚慰神灵震怒、佛法蒙垢?”
她一开口,众人心中难免想到那日宣徽殿上九树金花的纠纷,心知零陵县主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而千灯跪于廊下,默然抿唇,因为未得允许,无法出声。
皇后问身旁女官:“刘尚宫,冬至祈福乃朝廷要事,若有人破坏朝廷仪式,该当何罪?”
尚宫导引皇后,执掌宫闱多年,自然通晓前后朝政令律法,不假思索便回禀道:“按律,于朝廷节礼之时喧哗作乱,致局面混乱、难以成礼者,当杖十至四十不等,削爵夺职,流放三千里。”
太子顿时脸色剧变,在场诸人也都没想到此事后果如此严重,看着跪在廊下的千灯那单薄身影,都是面露同情不忍之色,崔夫人更是急得攥紧了手。
偎依在杨太后身边的光王世子李滋也有些着急,连忙扯扯太后的衣袖。
太后拍拍他的手背,又朝崔夫人点了一下头,开口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零陵县主年纪尚小,还不懂事,若因无心之失而杖责流放——三千里外又定是岭南那种瘴暑之地,哪有生还之理?”
“是啊,母后,杖责流放是外朝之刑,如何能用在命妇女子身上?”太子顾不上失仪,对皇后急道,“零陵曾予朝廷有功,此番亦事出有因,属无心之失,还望母后详加考虑。”
皇后垂目啜茶,尚无表示,郜国公主已哀叹了一声:“唉,若确是无心之失,那自然得从轻发落。可今日侍卫遍布寺内,零陵县主无心之下竟能误打误撞绕过所有侍卫潜入寺中,又刚好无意间携带杀人利器,又不巧正闯入了祈福法会——岂不是芝麻落在针眼里,太过凑巧了么?”
太子紧抿双唇,望向郜国公主的眼中隐怒难掩。
萧浮玉自然不愿母亲与未来夫君交恶,忙打圆场:“母亲说得对,此事零陵县主该受惩处;太子也说得对,昌化王府有功于社稷,还望皇后殿下体恤,从轻发落!”
皇后沉吟垂目,端详跪在面前的千灯。
她保持着等待发落的姿势,没有得到许可,不曾抬头也不曾辩解求饶,但那低垂的面容上,看不出惊惧害怕的神色。
崔扶风在旁边道:“皇后殿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历来探查真相,皆需听双方所执之词,详加辨析才能令实情大白。”
“崔少卿言之有理。”皇后瞥了郜国公主与萧浮玉一眼,顺理成章问,“零陵县主,你如今触犯国法,可有何话说?”
千灯向皇后叩首,郑重答道:“恳请皇后殿下为零陵作主,此事……”
就在此时,后方一墙之隔的法会上忽哗然一片,在轰然声中,千僧齐颂吉祥咒的声音陡然停止,只有几阵失措的惊呼声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