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263)
崔扶风自然也记得当时情形,默然点头。
凌天水抱臂,透过白幡看向停在后堂的黑漆棺木,若有所思:“难道说,郜国公主府与你们昌化王府的恩怨,早就已经开始了?”
“是否与她有关尚不知晓,但我娘之死存在疑团,此事毫无疑问。”千灯望着香烟之后的灵位良久,神情肃然地起身,示意他们随自己入内。
崔扶风抬手整理披在棺上的魂帛,低声问她:“县主,如今谜团重重,可夫人已届百日落葬之期,皇后殿下一再下通牒,让县主尽快确定后院的夫婿人选,以确保丧仪如常发引。不知县主……心下有执魂帛人选了吗?”
千灯默然摇头:“我娘之死疑点未清,时景宁这番遭遇更坐实此事。我若在仓促中误择凶手,以身委贼,日后痛苦懊悔不说,死后又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我娘亲?”
凌天水问:“可你娘去世已三月有余,距离出殡也不过二三日了,你准备从哪里寻找线索,找出凶手?”
“我想抓住最后的机会,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我娘的死是否有隐情。最好,还能找到些许线索,让我窥见凶手的影迹。”
凌天水定定看着她,一贯凛冽坚定的眼神也无法控制地闪烁了一下:“可是,你娘去世已久。”
千灯不说话,只默然转头看向停着母亲棺木的后堂,紧紧咬住下唇。
这下,就连崔扶风也瞬间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不由脱口而出:“难道说,你想要……”
千灯咬紧下唇深深呼吸着,眼中难以抑制地蒙上一层泪膜。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坚定地点头,未曾迟疑。
即使明知自己将犯下人子不可恕的重罪,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亦在所不惜。
崔扶风只觉得喉口发紧,看看她又看看灵堂后方那具棺木,脸色在灯下有些苍白。
凌天水却比他要冷静许多。他审视着千灯,见她神情虽然悲痛,可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盯着母亲灵位,眸光未曾动摇过。
他站起身,扬声问:“你,下定决心了?”
千灯用力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倔强地保持着清醒。她的声音极低,却没有半丝犹豫:“是,否则我,死不瞑目。”
听到这话,凌天水再不迟疑,转身出了灵堂。
不多时,他提着验尸箱笼,大步走向后堂棺木。
崔扶风看向千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而千灯已跟随凌天水,走到了棺木旁。
凌天水掀开箱盖,在密密匝匝排列的工具中准确取出一柄匕首,将尖端抵在棺木被桐油封死的缝隙上。
他的手掌极为有力,紧握着匕首稍一用力,刀尖便穿破桐油,迅速卡进了棺身与棺盖的接缝处。
但,在刀尖抵进去之后,他却又停住了手,转头看向千灯。
他问询了她最后一次,给她留最后可以退却的道路:“确定了?你真的要重开这具棺木,将你娘的尸身再度呈现出来吗?”
千灯咬紧牙关深深呼吸着,拼命压抑住心口那些奔涌的悲恸。
她跪倒在棺木之前,重重叩头拜伏于地,声音沉郁且冷静——
“开棺。”
话音刚落,凌天水手中的匕首已经彻底插入棺材缝隙,他双手抵住匕首,向前滑劈。
轻微的油漆崩裂声中,厚厚的桐油漆层迅速破开,他下手稳且狠,迅速绕棺身转了一圈。
收了匕首,凌天水已经闻到了棺中逸出的腐败气味。
他从箱笼中拿出三个面罩,三人各分一个戴上,又捡出箱笼内的撬棍,示意崔扶风到棺木对面去,与他各持一根同时插入缝隙中。
两根撬棍同时向下重重一压,在咔咔暴起的声响当中,钉死的铜钉硬生生被起出,上方棺盖顿时掀起一条缝,随即,里面的尸臭笼罩了整间灵堂。
此时距离杞国夫人之死已三月有余。她薨于初秋,天气炎热,尸身在入殓时便已败坏。如今腐败尸身在棺中闷了三月,比之当初在义庄通风的于广陵尸身更为可怖。
崔扶风捂紧了面罩,又看了千灯一眼。
千灯定定盯着棺木,目光中有悲恸有哀痛,却以巨大的勇气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近。
崔扶风握紧了手中撬棍,与凌天水一起将棺盖用力向上顶起。
黑漆棺材虽然结实,但也架不住他们二人齐力撬动,不多久便被彻底掀开。
凌天水与崔扶风对望一眼,两人将带着铜钉的棺盖抬起,搁在旁边,然后将里面铺设的锦被连同尸骨一起抬出,放置于地上。
第七十八章 再验尸
锦被掀开,千灯一眼便看见了母亲身上的大袖罗衣。
她亲手为母亲穿上的绛紫色鲜亮衣服,已经被腐败的血水浸透,成了黯淡的酱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