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325)
等出来时,太子看到侍女和尼姑们都已退下,而千灯还站在郜国公主的尸身之前,拈着自己的手指沉吟不语。
太子走到她身旁,轻声问:“怎么了?”
千灯转头看他,抬起自己手指给他看:“殿下你看,大长公主的枕边……好似掉落了些许香灰。”
太子垂眼看去,她莹白如玉的食指尖上,确实沾染着一抹亮白灰迹,而郜国公主的枕边赫然也有遗落的灰迹。
“这灰迹如此白亮,应该是姑母特制的熏香,名叫雪末安息香。想来是做法事的人疏忽了,竟将香灰染到了这边。”
“雪末安息香……”千灯微微皱眉,抬起指尖闻了闻。
这么漂亮的白色灰迹,其实香气倒也寻常,只比寻常安息香多了些甜腻感。
太子说着,见她一直皱眉思索,神情抑郁,便又道,“零陵,昌邑新近丧母,情绪不佳,请你多担待些。”
千灯慢慢擦去指尖灰迹:“是,我知道。毕竟,丧母之痛,我感同身受。”
“杀害你娘的凶手已受到惩处,可郜国公主的凶犯却尚未寻到,因此昌邑心下大乱,言语难免激烈,或有不到之处,也属正常。”
千灯点头答应:“殿下放心,此事我必会竭尽全力,决不允许府中有狼子野心之徒。既然他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我就应该亲手将他揪出,让所有人都看看,昌化王府绝不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望着她眉目间的凛冽倔强,太子默然点头。
千灯想起一件事,又道:“其实,我府中也出事了,商别驾的儿子商洛如今下落不明,我怀疑他可能出事了。如今我府中遍寻不到,怕是要和商别驾一起在京城搜寻,还望殿下允我们与长安各守备打个招呼,给我们点方便。”
“这个自然,待会儿我给你写一份手谕,你去各衙门办事都方便。只是这样一来,商洛失踪之事便难免传开,是否会影响到你?”
千灯心道,昌化王府后院之事早已是京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更有萧浮玉大肆传扬,凶手还没个影迹,便已风风雨雨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影响不影响的。
“无妨,如今尽快找到商洛才是正事,只要真相大白,暂时有些波折无关紧要。”
“好,那我回去后取了东宫印章便给你出具。”
千灯郑重致谢,太子只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在这世间,除了父皇母后外,你……是我最重要、最珍视的人了。”
太子一向待她亲如兄妹,千灯心下感激,只觉喉口噎住,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唯有垂首深深行礼。
拜别太子出了灵堂,她步下台阶时觉得有些异样,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廊下。
萧浮玉不知何时已从后堂到了前边,她隐在梁柱阴影内,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饱含怨毒的目光,正暗暗射向她,无法掩藏恨意。
千灯心下突的一跳,想起了适才太子的话。
她一向视太子为兄长,可如今回想他的话,却觉得十分不妥。
太子与她说话时,无人处历来是不称孤的,显得比旁人更亲近几分。更何况,她若是最重要的人,那又置准太子妃于何处?
而且,他在未婚妻子的母亲灵堂中,对她这个素来与公主母女不和的人说那般话,可以想见萧浮玉的愤恨。
但事已至此,太子说的话覆水难收,她一时不知如何补救解释。
还在迟疑之时,萧浮玉刀锋般的目光已骤然转开,转身快步走出了她的视野。
第四十章 幼年时
离开郜国公主府,千灯吩咐马车先到务本坊,去商家寻找商南流。
商家是汝南望族,但在长安林立的世家中不算显赫,家中不过三进宅邸,门房也不甚机灵,将县主迎进书房后,只说商南流外出请稍候,奉茶后便退了下去。
千灯啜了一口茶,抬头看墙上悬着的字画。
商南流品味不俗,中堂挂的是王维辋川胜迹图,远山近水郁郁苍苍,气象不凡。左右壁上则是虞世南与欧阳询的条幅,圆融遒劲。
但在这样的大家书画之外,靠窗却挂着两幅笔力尚浅之作,尤其最靠近书案那幅,写得歪歪斜斜的,一看便是儿童稚笔。
她正看着,庭中传来匆匆脚步声,随即商南流大步迈进来,一见她便急问:“县主,可是有小洛的下落了?”
千灯摇头:“尚未找到。我来是想与商别驾说一声,刚刚我向太子殿下求了份手谕,要求各衙门配合调查商洛行踪。你稍晚可以去东宫拿取,方便找寻。”
原本她自行去取也可以,但因为适才公主府之事,她心下觉得异样,觉得自己该与太子保持应有的距离,不应再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