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346)
千灯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说。
崔扶风自然维护千灯:“此案并不是县主定的,是三法司和朝廷需要这个结果。”
凌天水见千灯垂首不语、任由崔扶风一力回护的模样,心下不知何处涌起了烦躁郁闷感:“好,如今你顺应了大家乐见的结果,给出了关键的证据让鸣鹫伏法,那么你之前调查的所有线索证据算什么?你一直寻求的真相是否尽可摒弃,商洛的下落,你是否已经决定放弃?”
北衙禁军再剽悍骁勇的士兵们,在凌天水面前也总是服服帖帖。就像如今千灯站在他面前,即使他不动怒、未呵斥,只是摆出寥寥数语,那迫人的威仪便让她感觉透不过气来,不敢直视他,更无法辩解。
千灯嗫嚅着,低声道:“我会……尽快查探出真相,还鸣鹫清白,也尽快找到商洛下落的。”
见凌天水眉梢一扬,眼看要再度发作,崔扶风忙打圆场道:“此事我已与县主说过了,其中尚有内情,凌司阶倒也不必急着责备她。”
“无论什么内情,她此番不仅仅损害了自己,连王爷和世子在西北的威名怕是都要因此折损。”凌天水毫不留情,语调变得更冷,“如今县主与回纥十五部已结下难解冤仇,我看,不是鸣鹫被驱逐出长安,而是你坐困长安,再也没有回到父祖驰骋之地的机会了。县主,若是你父祖泉下有知,怕是会对你失望!”
千灯无言以对,不是因为凌天水斥责错了,而是因为,她知道他所说的都是对的。
可她扛不住皇后的暗示、太子的授意,她急于为昌化王府谋求利益,以至于罔顾事实,顺应了安排,将自己已经窥见的真相一手泯灭。
一直坚持的信念、孜孜探求的道路,因为她这不智的行为,将崩溃坍塌,无以为继。
她无法回答,也怕一旦开口,眼中蓄满的温热就要决堤,将自己的悔恨自责暴露殆尽,痛哭失声?
最终,她只狠狠转过身,隐藏起自己所有脆弱,背对着凌天水与崔扶风,落荒而逃。
第五十五章 龟兹故土
细柳坞外正是蔷薇榭,她经过之时,薛昔阳正在蔷薇花架下试琵琶弦,见她步履仓惶飘忽,立即便追了上去。
“县主,怎么了?”待靠近了,他才看见她微红的眼圈和茫然的双眼,立即追问。
千灯别过头去,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崩溃:“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声音都哑了,让人好生疼惜。”薛昔阳柔声道,“县主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或许可以对我讲讲,毕竟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县主能永远如我画中一般,无忧无愁。”
千灯想起他画上自己身着龟兹服侍翩跹起舞的模样,又想到崔扶风与凌天水都怪责她以后无颜再面对西北各族的话,心下只觉凄惶,心下无尽感伤。
见她神情更加难过,薛昔阳拉着她到蔷薇榭坐下,拨了拨手中琵琶,问:“县主,我给你弹首曲子换换心情吧,满庭芳可好?”
千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喑哑:“不,让我一个人静静,考虑一下。”
“那,我给县主唱一首龟兹的曲子吧,县主一定会喜欢的。”
龟兹。她的父祖之地,她未曾踏足的故乡。
她不觉问:“你去过龟兹吗?那里是怎么样的?我只在祖父和父亲的讲述中知道它。”
“原来县主没有去过龟兹吗?那县主以后一定要踏上祖先的土地去看一看,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薛昔阳回忆着,脸上满是向往怀想,“它在万里无垠的荒漠彼端,遥远的雪山连绵不断,在湛蓝的天空下起伏。融化的雪水浇灌出大片的绿洲,那便是龟兹人祖祖辈辈定居的水草丰茂之地。
“每到春夏,牛羊在开满花朵的草地上吃草,骑着马的少年在草原上穿梭,飞一般来去。有时候,会有鹰隼从高空上飞过,远处巨大的山林翠色鲜亮,它一头扎进那片绿色的海洋中,唳叫声在群山之中隐隐回荡,却再也找不到踪迹……”
听着他描述的塞外风景,千灯心驰神往,心下的悲伤难受也缓解了不少,下意识喃喃:“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县主去了那般开阔爽朗的地方,心境必定也会有不同,到时候还会有许多惊喜呢。”薛昔阳的声音温柔缠绵,就如她午夜梦回难以入眠时期盼的那般,轻声哄着她,让她沉在缱绻中,“我在龟兹听到了一首歌,是龟兹人民口耳相传的,关于县主祖父昌化王的曲子。”
他说着,以拨子在琵琶弦上划过,顿时奏响与中原大不相同的苍凉曲调。
古朴苍厚的曲子在他的手下流淌,他唱着异国龟兹的歌曲,从小与父祖学说龟兹话的千灯自然能听出里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