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37)
她心中大恸,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晕眩脱力感让她强打的精神溃散,她支撑不住,无力地蹲坐于地,呼吸急促。
“县主,县主……”康叔赶紧过来扶她。
可千灯什么都听不见,铺天盖地的悲恸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将脸深深埋在膝上,将所有呜咽声息湮没。
千灯,记得临淮王的话,记得仇恨,记得你得撑住自己,记得昌化王府,只剩你一个了。
直到颤抖与悲怆被她熬过去,眼前的昏黑逐渐淡去,千灯才抬手撑着青石地面,勉强站直身体。
“我没事。”她拍手时感觉到什么,转过掌心看了看。
刚刚按在地上时,不仅沾染了泥尘,还粘着几片灰褐色的小碎片。
她取下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看出这应该是松树的皮,在干燥破碎后,轻飘飘地沾在了她的掌中。
她低头看石径,在靠近池塘的那几步地方,石板间散落着一些破碎的松树皮,像是刚刚从树身上敲击下来的,大小不一,零散地分布在石缝间。
然而她家人来这个庄子,一般是来避暑的。因此庄子中属于夏日的树木花卉很多,而松树这样经冬不凋的树木,对于夏天来说无甚趣味,因此庄中并未种植。
她深深吸气,声音虽然喑哑,却已不再颤抖:“康叔,庄子里有松树吗?或者……未去皮的松木?”
康叔回道:“松树没有,松木有。前阵子仓库漏水,庄上弄了几条松木搭架子,现在用完了,还堆在仓库中。”
“仓库?待会儿我去看看。”千灯说着,定了定神,踏过草地,走上了游廊。
游廊上方是悬空的,下方则与旁边假山有相接。
千灯在游廊上坐下,示意南禺与田嬷嬷都好生给自己回话。
她沉脸指着假山,问南禺:“我记得你当时说,听到假山上有声响,是个女人在哭孩子,所以你过去看了?”
南禺面色难看,可当时脱口而出的话,此时已无法吞回去,只能点了点头,说:“是……”
千灯又转向田嬷嬷,沉声问:“田嬷嬷呢,听到了吗?”
田嬷嬷低头站在她面前,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千灯冷眼看着她,问:“怎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你害死了杞国夫人的罪名更为严重,让你有所顾忌?”
田嬷嬷浑身打颤,当即在地上连连磕头,老泪横流:“老奴该死,老奴听……听到了。”
千灯一掌击在廊柱,咬牙道:“将昨晚的情形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不得有任何隐瞒!”
“是,是……”
角门被人从内破开,乱军闯入。
与南禺在一起的两个侍卫毕竟是东宫的人,在发觉外间动乱或许会波及太子之后,便立即到外头相助。
千灯听到声响,前往前院查看,让南禺和田嬷嬷守护好夫人。
田嬷嬷在室内守着夫人,见她满是忧虑,便与她说着话宽慰。只是在这般局势下,两人干巴巴说了几句,一时也都静了下来。
就在这一片沉沉暗夜中,她们听到外面传来的呼喝声中,似乎还夹杂了一缕哭声。
夫人抓住田嬷嬷的手,有些紧张地问她:“田嬷嬷,你可听到什么声响了吗?”
黑暗中,依稀传来个尖利变调的声音,鬼气森森地哭喊着:“孩子,我和孩子,死得好惨啊……”
田嬷嬷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因为怕灯火太亮会引来乱军,室内只点了一盏暗暗的油灯。此时门缝间风漏进来,光焰摇曳,显得更为可怖。
“这听着是女人的声音,肯定不是乱军。”夫人听着,勉强定了定神,“咱们庄子向来宁静,哪来的女人哭孩子?你去看看,是不是哪个丫头仆妇受委屈了?”
田嬷嬷应了,抖抖索索的出了门,眼前忽见几点鬼火飞过。
她吓得抬手乱挥,慌乱中一个趔趄朝后倒去,跌进了旁边耳房,才看清那鬼火原来是几只流萤。
听着前院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夹杂着鬼哭乱萤,她哪还敢出去,只瘫在耳房内,朝着四下胡乱磕头求神佛保佑,不敢出门。
而此时,南禺一个人把守游廊,听着暗夜中似断似续分不清来处的声音,心头亦涌起恐慌。
他强抑呼吸,去听那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却消失了,暗夜中只有一片寂静。
四下都是水面,游廊无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必定是藏在走廊边的假山上。
“哼,我好不容易要做王府女婿,把零陵县主娶到手,任你是人是鬼,谁敢阻我好事!”南禺一发狠,左手握弓箭,右手抓起庄上分发的柴刀,迈进了假山。
而上方水阁中,正抱头在耳房拜佛的田嬷嬷也察觉到外面鬼叫声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