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445)
母亲给她指的,并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她只是,希望女儿一定要从他们中间选择一个人。
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个。
她的女儿要在大唐找一个男人结合,安定地过完一生。而不是选择权力与荣耀,奔赴那不可见底的深渊。
千灯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将那些涌出来的眼泪又深深地逼回去。
长久以来纠缠在她心底的谜团,仿佛已解开大半。
她也终于可以不必纠结于母亲的选择,不必再猜测她临终前的遗愿。
母亲其实没有选定什么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女儿选择的那个人。因为母亲那么爱她,自然也会爱她的选择。
凌天水和崔扶风都没有开口,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她,等她拭干泪水,恢复神智清醒如常。
等她站起身,收好了信,等她与他们一起出了水阁,顺着游廊慢慢的向下走去。
最终,还是崔扶风忍不住,低声问她:“县主知道信中那桩要改变命运的抉择了吗?”
千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迟疑了片刻,又问:“夫人临终前所指的人,你知晓了吗?”
千灯又点了点头,此次没有说话。
所以,母亲之死,与那封信并无关系,她在临终前指向的郎君,也并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所有的问题仿佛都得到了完美的解答,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一刻彻底解决,可她的心中依旧空荡荡的,并未落到实处。
明明没有哪里不对,但太过简单的答案,让她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恍惚起来。
她伸手探入袖中,紧紧捏住了那封信,耳边又响起了母亲临终时最后那句话——
“灯灯,你定要,嫁给他……然后,带他回家。”
母亲确实是希望她在面前人中、或者说,在大唐找一个夫婿,不去涉足朝堂的腥风血雨,可最后那一句带他回家,又是什么意思呢?
回家……哪个家呢?
当时那个将箭深深插入她要害的人,明明就应该就在当场,可她陷于巨大的悲恸之中,未曾注意到任何人的异样。
以至于如今已有多位郎君丧生,那人却还隐藏着行踪,无法触及。
死于荐福寺的时景宁,在临终前给她留下了最后的消息,兔子和井栏。
兔子,是指他们小时候一起养的那只白白,还是昨夜孟兰溪那只无辜丧生的白白呢?
而井栏,又指的是什么?
在时景宁去世后,她曾派人暗地搜查了长安及周边所有的水井栏杆,却并未发现任何线索。而母亲薨逝之后,庄子上的井也并未发生任何异常。
母亲之死还迷雾重重,漕渠中的尸体也查不出任何头绪。即使死者随身携带着引凤签,让他们怀疑是苏云中,却又查不到任何可信线索。
如果他真的是苏云中的话,又为何要潜回长安,在船身上留下血书控诉她?这一切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在她脚步迟缓,一边思索着一边前行之际,脑海中忽然有一句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已经深埋的话语,在这一刻,从万千纷杂的思绪中浮现出来,在一片灰白色的嘈杂混乱中,在她的耳边回荡——
“县主,切莫忘了杞国夫人临终遗言,你一定要……选择她为你指定的人。”
是晏蓬莱。
那时他赴死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她错愕问,你知道我娘指的人是谁?
他却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目光尽是悲悯:“我想,县主如此聪慧,定能知晓夫人当时的用意。”
他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在他之前,想要告诉她真相的时景宁,已经死于御林军的佩刀下。窥见了内幕的郎君们,为何都选择了隐瞒真相,不肯揭穿?
第二十四章 碎金
三人走下水阁,出了后院,都是心事重重。
最终,凌天水也开了口,询问:“你母亲临终所指的郎君,如今可还无恙?”
崔扶风默然瞥了他一眼,心下油然浮起一个古怪的、自己也明知不该有的想法——
无论如何,你我二人,都不在杞国夫人所指的人之中。
换言之,除非当日入选的所有郎君都不存于世,属于他们、或其他人的机会才会出现。
所以,他凭什么询问县主这个问题?
然而,在崔扶风看来有些僭越甚至冒犯的问题,却得到了千灯自然而然的回答:“其实我娘所指的,可能不是特定的那一个人……最终进行选择的,还是我自己。”
凌天水沉吟着,忽然以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态,问:“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吗?”
千灯想着那封信上的内容,想着母亲临终前所指的那个方向,想着远远近近站在内外的所有人,点了点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