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想吃回头草/四明游仙录(117)
方玉纶几乎一直被排挤在外,没有总理过河洛神族诸事务,一时之间局面陷入僵局。
方玉纶握紧了袖中的手——
而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忽然拨开人群,站到了她的身侧:“幽氏所属,一切听从四长老号令,所有神像,一律销毁。”
方玉纶猛然一震,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漏洞,补上了一句:“神像一个不留。”
是啊,神像留着还有什么用。
有人问:“河神的呢?”
方玉纶:“我说,一个不留。”
闹嚷嚷的人群忽然噤了声,寂静无声地蔓延开来,幽、方两部不知何时已经退了。
她朝着幽濯流投去目光,幽濯流如有所感一抬头,视线在空中一交错,又默契地各自收敛了。
幽濯流是诸长老中年纪最轻的,也是受到反噬最小的,乃至于方玉纶在最初几乎要忽略了他。
就在对视的那个瞬间,她看懂了幽濯流的眼神。
与此同时,舒烈也收回了眼神,背过了身,无声地带着人离开了。
诸氏族中,唯有息氏群龙无首,让人犯难。
息徒兰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幽幽地看着方玉纶,“如果四长老信得过,把息氏交给我吧。”
方玉纶一点头,当即道::“生死存亡之际,望各位勠力同心。”
说完了这句话,她毫不犹豫转身即走。
九洲大地上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灭神运动,所有木制的泥塑的石雕的神像,要么被砍成了碎屑,要么被泼上了污水,总之已经几乎无法辨认。
神像是神在凡间的栖居之所,平日里在宗庙和神龛中受香火供奉,好似沾上了一丝高不可攀的仙气,令人心生敬畏,忽而被泼上了种种脏物和污水,又好像如同地下尘,贱得谁都能来踩一脚。
他们从肆无忌惮的行动中获得了快感。
方玉纶闭上眼,掩住了眼中流露的些许惆怅。
被凡人践踏的神灵如同在泥潭里打了个滚,在凡间已经死了。
没有人会供奉一尊如同丑角的神。
若过得了这关,世间将再无高高俯瞰一切的神灵。
当浩浩荡荡的灭神运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风靡九洲时,地处西方浩荡群山中央的贺聆微和巫延真无知无觉,在最高峰之下的深谷中停住。
巫延真抓着四周的参天大树和藤蔓放到眼前细细观看,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数月之前,这里还是热热闹闹的山神小镇,住着许多渔樵而生的凡人,每过一月,便有一场大集,连山上隐居的仙人都会来买些干货。
从小到大,巫延真来过这里很多次。他曾与度厄山的诸多年轻子弟在镇中饮酒烹茶,谈着在外行走的见闻,勾得他们连连称羡。
度厄山的规矩没有丰沮玉门那么多,但唯有一条被坚决地贯彻着:非必要,不出山。
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山谷已经是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集市已经是他们见过最热闹的场景。
可是,这一切怎么会忽然凭空消失呢?
他不受控制地往前走着,摸了摸绿意葱茏的老树——这树上该挂着一面酒旗,下面有一面方桌,三四张矮木墩。
这里是一处石壁,一场雨后,激流如瀑般飞溅而落,在夏天日暮里淋上一场,从内到外的暑气都散尽了。
既然自己都能想到这么多,那么在这里长大的贺聆微应当更加心如刀绞。
巫延真转头,看到了贺聆微半垂的眼睛。
他的眼尾拖出了长长的细纹,眼中哀伤不浓,更多的是克制。
见他看了过来,贺聆微道:“那一日我被父亲训斥,赌气没有回山,在谷中酒家宿了一晚。第二天睁眼便发现自己睡在草丛中,五社地窖,满室酒香,忽然就像没有存在过。我觉着我在做梦呢。”
他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两眼空洞。
话让人难以置信,眼前景象又让人不得不信。
巫延真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他的眼神了。
贺聆微又道:“早知如此,我就不会赌气离家了。”
巫延真看着他,“那样的话,你也和他们一起消失了。”
贺聆微:“那又有什么要紧的。”
巫延真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隐隐约约地明白,他们都已经在各自的道路上奔出很远了。
没有人一直无忧无虑。
他收回了目光,“你还记得如何上山吗?”
度厄山是山神领地,而神殿所在之处,往往都是灵气最充裕的地方。
贺聆微:“变成瞎子我都记得。”
他拉住巫延真的手往前走去,一路轻车熟路地撩开藤蔓树枝和绿叶,穿越了狭长的山谷,向上爬去。
山势高耸而崎岖,连虫与鸟都没有几只。
巫延真有些难受,却又不忍让他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