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的天作之合(191)
“满朝文武皆知,我与墨尚书素来不睦。昨日我当众发难, 在所有人眼中,不过是我积怨爆发、生性猖狂,绝不会有人疑心这是一场戏,此其一。
“我越是表现得因私怨而失控, 越是口出狂言,背窥视之人便越会轻视我,认为我不过是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蠢材,纵使有断诡案之能,也难成大事,待他们警惕下降,我暗中调查便更方便,此其二。
“我经办数桩大案,早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得舅舅多次回护,此次我自毁堤坝,众目睽睽,舅舅也无法公然袒护。届时,谁在弹劾中浑水摸鱼,谁欲致我于死地而后快,次其三,引蛇出洞。”
皇帝听着,面上的薄怒渐渐变成深思,良久,他面色稍霁,却仍有不快,哼了一声:
“纵有这千般理由,你终究是太过儿女情长,那般维护一个民间小娘子。你是想彻底斩断与墨府的关系吗?那可是你的根!”
墨淮桑垂头低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带上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情绪:
“舅舅。我幼年时,除了年节庆典,一年也见不到父亲几面,每次相见,母亲与父亲总是不欢而散。”
皇帝目光复杂。
“母亲去世那年,我才七岁,是您将我接入宫中抚养。”
墨淮桑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
“长大后,我才渐渐知晓,墨侍郎心中早已有人,却又舍不下尚公主带来的权势,迎娶了母亲。骄傲如母亲,自是不屑与人共事一夫,更不屑用手段强迫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只将他逐出长公主府……”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嘲讽:“转头便与外室生儿育女,更在母亲去世后,迫不及待将外室扶正。”
“我的亲人,唯有舅舅与外祖母。”墨淮桑抬眼看向皇帝,目光清澈而坚定,“墨家其他人,与我而言,与陌路无疑。”
眼前年轻俊朗的郎君,在多年前,还是个孤零零站在宫殿石阶上的少年。
皇帝看着他与姐姐相似的倔强轮廓,终究叹了口气:“起来吧,若你执意不要父族,那总要有个能给你支撑的妻族吧?寡人与你说过,你在朝中总要有人帮衬。”
“不是还有舅舅吗?”
“胡闹!”皇帝板起脸,满眼恨铁不成钢,“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能护你一世不成?”
墨淮桑敏锐地捕捉到皇帝语气中的松动,他上前两步:
“舅舅,我原本胸无大志,只想当个镇日吃喝玩乐的纨绔郡王,仗着您的权势耀武扬威。”
“可我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百姓口中的国之栋梁,大臣嘴里的中流砥柱,这一切都是因为小神婆。”
墨淮桑见皇帝面露深思,又俯身一揖:
“舅舅,小神婆并非寻常的小娘子,四方山佛道争地,进而引出盗挖金矿案,怀州六月飞雪,牵扯出恶钱铸币案,此后她又随我远赴益州,最终察觉出齐王谋逆,若不是依赖于她见鬼视妖、寻迹断案,我纵有千般手段,也难破局。”
“您不过是觉得她出身微末。可是舅舅,如今朝堂之上,那些贵女不过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贪享锦衣玉食,于国于民,可有半分裨益?”
皇帝冷笑:“你这是把以前的自己也骂进去了?”
墨淮桑无奈一笑,语气越发诚恳:“外甥今日所有,皆赖舅舅的信重与栽培,从未想过,也不屑于依靠强势妻族赖稳固权利与地位。我只想继续为舅舅分忧,为百姓做事。”
这一番剖肝沥胆的话,让皇帝久久沉默,面上神色变了又变,终是长长吁出一口气,带着无奈,也掺杂着一丝心疼与释然:“你不愧是皇姐的孩子。”
“罢了。”皇帝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却不再含怒,“真是那你没办法,寡人只是应承暂时不给你赐婚,不逼你相看。那神婆,连亲生父母都不详,寡人还没同意她进门,你可别搞私相授受那一套啊。”
墨淮桑暗暗松了口气,舅舅肯让步已经让他喜出望外,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墨淮桑深深一揖:“多谢舅舅。”
“别高兴得太早。”皇帝恢复帝王威仪,手指敲了敲桌面,“做戏做全套,你昨日那般猖狂,寡人必须有所表示。”
墨淮桑姿态闲适,拱手一礼:“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下官谢圣人恩赏。”
“滚吧。”皇帝没好气横他一眼,“若有丝毫怠慢,寡人便真让你在那儿呆上十年八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