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362)

作者:少地瓜

“你的心思我明白。”明月觉得他像极了一条被打湿的小狗,不自觉放软了语气。

童琪英衣袖下的手捏紧了,你真的明白?

明月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懂。

“可血浓于水,你是他的孙子,不会有隔夜仇,纵然他气昏了头,也绝不舍得把你怎么样,但我不同,他会迁怒,会将一切怒火发泄到我身上……童公子,我九死一生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很多穷苦人家都靠我吃饭,就当为了我,为了那些人,不要冲动,可以么?”

童琪英一直挺直的脊背都在此刻弯了下去,颓然道:“是我连累了你。”

他本想说,我想娶你为妻,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

祖父尚心有芥蒂,纵然说出口也无用,还平白累她受难,带累她的名声……除非将一切阻力踏平,否则这样的心意并不会叫她感觉到一丝甜蜜,而是致命的剧毒。

明月没有否认。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还有,她确实在与他往来的这些日子里学会了很多。

这算不算有所图?

沉默良久,童琪英才声音沙哑道:“你放心,我会心平气和地与祖父谈一谈,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连累到你。”

这件事,只有自己出面才能了结。

他不会装聋作哑的。

“好,”明月笑着点头,“我相信你。”

见她终于展露笑颜,童琪英心里也好受了一点,不过马上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以后我们不能再像这样见面了,对吗?”

明月没有正面回答,“我想,这取决于你和你祖父的谈判结果。”

如果童琪英足够有魄力,做出某些承诺,相信童老头儿也会适当让步的。

童琪英的出身和学识注定了他来日必登高位,大约会走得比卞慈更顺畅,更远更高,而年轻时纯粹的情感在日后复杂的官场映衬下,会越加凸显,弥足珍贵,她必须善加利用。

现在的他确实对自己心怀愧疚,但“愧疚”也是需要经营的,若真的一别两宽,几年、十几年不见不闻,任凭再浓烈的情感也会被时光冲淡。

抛开个人情感不谈,明月也非常需要这般性情温和、人品端方的官场朋友。

该说的都说了,明月果然只是略坐了坐就走。

童琪英默默起身,擎着油纸伞送她上船,一言不发。

直到船荡开水波,他才低声道:“你多保重。”

明月仰起脸,看着雨雾中的书生,“你也是。”

眼见船只渐渐远去,码头上又只剩童琪英主仆几人。

他静静眺望许久,直到船只彻底隐去,才慢慢收回视线,也收回眼底残存的暖意,“是谁?”

两个随从一怔,就见他转过身来,延伸冷漠,“通风报信的,是谁?”

祖父深居简出,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他不可能这么快知道!

两个随从齐齐跪下,“少爷,不是我们!”

他们的卖身契还在童琪英手里捏着,之前又被特意叮嘱过,警告过,怎么可能明知故犯?

童琪英俯视他们良久,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转到船夫身上,“交代遗言吧。”

是他大意了,只想着船夫听话,停靠在码头,不会知道自己上岸后与谁往来亲近。可他唯独忽略了一件事,船夫也是活人,活人就会动,会阳奉阴违,会偷看,会偷听!

那船夫在他看过来的瞬间便心虚躲闪,听了这话,两腿一软,直接在船舱里跪倒了,“少爷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实在是迫不得已!”

童琪英的随身护卫立刻爬起来,飞起一脚将他踹进湖里,痛骂道:“少爷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

还差点连累我们!

船夫呛了两口水,也不敢上岸,挣扎着哭诉道:“老太爷交待,小的不敢不从啊!”

“混账!”护卫骂道,“你就不会提前告知少爷?!”

“我不管你有没有苦衷,”童琪英冷声道,“早在你告密那日起,就该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他再小也是主子,正如明月所言,祖父再生气也只会迁怒别人,所以就算他真的将船夫打杀了,祖父也只会帮忙遮掩。

童琪英去书房见童老爷子时,雨下得更大了。

池塘中的荷叶被雨滴敲打,频频点头,石板路缝隙间的青苔喝饱了水,绿得发黑,像一团团浓得散不开的幽魂,无声嘶吼。

童琪英盯着脚下,雪白的鞋底不知什么时候蹭到,绿油油一团。

他皱了皱眉。

他觉得有些厌倦身边的一切,厌倦着看似天然,实则全是人为的园景,也厌倦某些早已注定的人生。

“出去了?”童老爷子正低头修剪花木。

他穿着一套半旧的纱衫,未戴发巾,露出雪白的发髻,像一位最普通不过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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