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刻鲸舟(113)
“你老人家、”沈越轻声开口,却说不下去。
魏濯咳出一口血,缓了一阵,道:“……坐下。”
沈越一愣,又听魏濯低缓说道:“坐下……行功。”
沈越张嘴欲语,但听魏濯语气虚弱却极坚决,便依言在魏濯身畔打坐,试练“阳跷脉”的功法;魏濯颤巍巍伸手,搭在沈越肩头,为他护持。
沈越心知倘那谣言为真,嵇云齐已练成“世外轻舟”,那自己无论如何也练不成了,却仍默默运转功法,他念及今日惊变,几次分神,内息岔乱,均觉肩头慢慢注入一抹温暖的细流,助自己调匀内息。——他闭目静心,导引内力流过“阳跷脉”,又回流至丹田,再睁开眼时,魏濯靠在椅背上,已然气绝身亡。
沈越站起身来,从魏濯尸身上拔出红剑,朝门外望去,庭院中喧乱如沸,一团深深浅浅的红影立在门外,仿佛日头坠落。
第十三章 :夜泼针(上)
剑舻正堂门外,嵇云齐似是觉察到沈越的凝视,扭头回望;一霎里沈越只觉握剑的手心一烫,几乎跃步刺出,又强自忍住。
嵇云齐眉峰微挑,回过头去,与佘象径自走远。偌大庭院中,众剑客的脚步声如水纹四散,渐归于静。
沈越吐出一口浊气,汗流浃背,他知嵇云齐虽说答应袁岫今日不杀自己,但若方才自己攻刺过去,只怕嵇云齐也“不得不”还手将自己格杀。
“沈师弟,我倒有些不知,以前是小瞧了你,还是高看了你……”
严画疏说着,与一个黄脸秃眉的中年黑衣剑客走入堂中,沈越料这黑衣人便是总堂道部副主事戴珩,只听严画疏继续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与嵇掌门拼命,毕竟魏副掌门可是待你不薄……”
沈越沉默一阵,道:“他俩如何争斗,是他们的事。”言毕走向门口。
戴珩粗声怪笑,伸手一拦,侧头道:“严副堂主,这小子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严画疏正色道:“此人罪大恶极,却还敢满口胡言,着实可恨。要知嵇掌门素来极为敬重魏副掌门,他们之间,又岂会有什么争斗?”
沈越停步,漠然瞧着两人。
严画疏叹道:“沈师弟,没想到你竟是‘五贼’派来的内奸,也不知他们教给你什么邪法,竟骗得魏副掌门信任,在他指点你武功时,你却偷袭将他老人家杀死……”
戴珩漫不经意地“哦”了一声:“这几日魏副掌门对这小子颇为亲近,大家伙儿瞧在眼里,本也挺纳闷儿。”
“非但如此,”严画疏连连摇头,“郑舻主忠心护主,也被这小子打杀,还有门口几名侍卫,想要冲进来拦阻,又被他一个个刺死。”
“是么,”沈越冷冷道,“还有谁是我杀的?”
“你还嫌不够?”严画疏诧异道,“你怎么如此残忍?”
沈越道:“你们既敢如此栽赃,想来魏副掌门的书信并未送出去。”
戴珩点了点头:“你小子倒也不笨。往两处分堂送信,欧阳鹄是交待我去办的,我又岂能让书信离开润州?”
沈越道:“天日昭昭,你们公然颠倒黑白,恐怕此地几百名剑客,也不会相信。”
“刚夸你不笨,你怎又犯蠢?”戴珩哈哈一笑,“他们相信什么,从来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
沈越笑笑,不再说话。戴珩皱眉道:“严老弟,看来你失算了,我瞧无论再怎么激他,这小子也不会出手了。”
严画疏叹了口气:“不错,他是要忍气吞声,苟活下去,从此悄没声息地窝在阴沟里,等着哪天再蹿出来,咬咱们一口。”
戴珩道:“只要他不怕硌断了牙。”侧身让开一步,又道,“小子,嵇掌门既下了令,今日就便宜你了。”
“倒也不能算便宜。”严画疏微笑道,“今日过后,他便是本派五十年来罪行最大的叛徒,天下鲸舟剑客都会视他为仇敌,搜捕追杀,直到他死。”
沈越恍若未闻,提剑从两人之间走过,来到门外,不远处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依稀能辨出是欧阳鹄。
他与欧阳鹄相识仅数日,但觉其洒脱爽朗,言行利落,武功又高,可说是颇为钦佩喜欢,可是这等豪杰人物,遇上更强横者如嵇云齐,却也死得如此荒唐凄惨。忽听背后严画疏慢悠悠道:“欧阳师叔身为魏副掌门的亲传弟子,却竟与你勾结,妄图弑师篡权,如今他被众剑客乱刃捅死,也算罪有应得了。”
沈越步履一顿,转身至半,却又沉下一口气,朝院墙外疾掠而去。
沿途遇到几拨剑客呼喝拦截,也不知是他们事先得了吩咐,还是自己经魏濯指点后,轻功不知不觉也有进益,沈越一路闯出剑舻,倒也费力不多,他在润州城里买了一匹快马,出城往南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