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刻鲸舟(18)
严画疏忽一停步:“不对。我明日是去县衙,好让邹知县见我。并非我前去见他。”刘独羊苦笑称是,这才想到按朝廷品级,严画疏确是在邹知县之上,只觉与他说话处处碰壁。
姜平见严画疏似要就寝,赶忙上前道:“严副堂主!可否稍稍移步,弟子有些话想、想请严副堂主指教。”
严画疏瞧他一眼,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便是。”
姜平是想私下请求严画疏提携自己,如何能当众说出,支支吾吾道:“弟子是想……是想请问严副堂主可是从前听说过弟子,为何知道弟子也修习第七式?”
严画疏神色古怪,似笑非笑道:“你要说的,就是这句?”
姜平硬着头皮道了声“是”,却听严画疏道:
“此事倒和你们刘舻主有关。本来姜师弟你剑术进境极快,三大剑栈都很想收你,最后是被鲁州争了去,但刘舻主却给柳奕柳栈主、也就是他的师妹写了一封书信,说‘姜平心性尚浅、历练未够,而秣城剑舻又值用人之际’,还说你自己也很喜欢秣城剑舻,不妨便将你留在秣城多历练几年……”
姜平越听越惊,猛一扭头看向刘独羊,见他侧头不语,显是默认,不禁一阵气血上涌,迈步朝刘独羊走去。
“大胆,”严画疏冷冷道,“你敢对刘师叔动剑?”
姜平一凛,这才觉察自己不知何时已拔剑在手,当即弃了剑,双手颤抖不止。却听刘独羊长叹道:“姜平,我这也是为你长远考量,以后你自会……”
姜平脸色煞白,说不出话,心下愈觉明白:这刘独羊自己本事不足,致使剑术不高、也没当上副堂主,他嫉妒自己的天赋,便也不欲自己出头;这困扰许久的疑惑终于解开,想到一年前自己被遣回秣城,失落地走在归路上,心中悲愤难抑,大叫一声,顾不得对严画疏失礼,霍然转身冲进自己房间去了。
沈越与冷竹相顾无策,他俩熟悉姜平性情,均知此时去劝姜平也是无用。严画疏不再理会诸人,径自进屋。
那八个劲装剑客此前见严画疏未能坐实沈越的罪行,也跟着觉得面上无光,眼瞧秣城剑舻起了内讧,不禁都露出揶揄之色,更有几人神情难掩欢愉。
刘独羊摇头叹道:“罢了,都且先歇息吧。”今夜严画疏既在老君庙下榻,他便也不回家,与沈越挤在一屋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沈越百般不习惯,道:“舻主,这庙里仍有空房,你何必非在我屋里?”
刘独羊没好气道:“我怕姓严的半夜害你。沈越,你实话说,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越心中感动,只道:“没有,确是严副堂主误会。”他亦有些不安,但想依照鲸舟剑派门规,戕害同门是死罪,严画疏未得真凭实据,谅也不敢如何,寻思一阵,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沈越起床,刘独羊兀自酣睡,沈越来到庙院中,却听冷竹说严画疏一行已进城去了。
他问起姜平,冷竹道:“他也随着严副堂主走了,我瞧他神色不大对劲。”语气有些忧虑。
沈越轻叹:“姜师兄自有打算,咱们是拦不住的。”说话中,刘独羊也走出房门,道:“沈越,你今日随我好好地待在这里。”
沈越笑道:“舻主太多虑了,严副堂主既已对我起疑,那我更该往日做什么,今日便还做什么,以示问心无愧。”
刘独羊沉吟道:“倒也有理,你小心些。”
沈越点头答应,往常他每天清晨都去徐捕头家里吃早饭,今日略一犹豫,仍决定前去。
走出老君庙,低头瞧见地上的一小簇野草,蓦然心有所感,似乎经历过昨夜的险境,再见到这早看惯了的秋草,竟亲切如见故友。——这一动念间,便觉内功修为隐隐有所突破。
他平常修习最勤的心法,除了“寻舟诀”,便是那断剑上的经络图纹,他早将另半截断刃藏得稳妥,只将连柄的那半截留在手边,却仅他自己见过完整图纹,修练起来虽不会像祁开只瞧过半截而引发内伤,但那图纹委实艰深,直到今日,才算小有所成。
“咱们便一起走吧。”沈越对着脚边那簇野草笑道。
那野草仿佛听懂了这话,从石缝里溅出,像一道溪流蔓过野地,直淌到秣城的街巷间,干涸在往来人流的靴下。沈越在野草断绝处驻足,但见街上茶铺、药铺、书铺、漆铺、绸缎铺、珠宝首饰铺鳞次栉比,吆喝叫卖声阵阵传来,街边一棵老榕树的树荫下,已有不少人闲坐谈笑。
沈越舒出一口气,迈步继续前行。
不多时,行近徐捕头住处,却见徐捕头六岁的儿子徐崇正在巷口玩耍,沈越唤他的小名儿:“阿虫,你爹爹在家么?”阿虫闷闷不乐地道了声“在”,便不理沈越,低头摆弄起一个线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