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辞+番外(185)
可她偏偏不是这样的人。硬说起来,她不会不愿意跟他走,可真的走了,她定会比从前自卑许多。他是晏清时,就已经让她觉得高不可攀,而今他做回谢闻,更是同她梗横了一千年的差距。
这等差距,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此外,这些差距还会消磨她的灵气,打击她的信心。长此以往,他的小商便会失去所有华彩,成为一件精致无比的死物。
若是早些辞官,兴许情况会好上些许。可真的把她带来幽墟,他又哪里辞得了官?十三年不见,陛下已经不复少年模样。他的脸上,多了不少君王的狠厉阴郁。他若执意辞官,难保陛下不会对小商下手。
“所以,相祖便把她送入梁国官场,让她同自己战场重逢。”
闻言,谢闻嘴角抽了一抽,好半晌才缓过劲来,苦笑:“臣走之时,她担任的是文职,主管林州五升米教。至于她来战场,主要是受了凰尊邀请,同臣没有多少关系。”
“可她用的计谋,却都是相祖传授。千乘说过,假以时日,陈秋必为国之干城。而今看来,能让相祖惨败而归,她已经担得起这个四个字。只是亲手教出的徒弟,最后竟让自己吃了大亏,相祖心里,便不会有所不忿么?”
“世事无常,各为其主罢了。从古自今,各自为政互相厮杀的师徒不知凡几,邦国面前,从没有情谊二字。”
言毕,谢闻缓缓起身,走到角落拨弄了一下琴弦。因为身负重伤,他只穿了一件纤薄的素葛长衫。透过长衫,隐约可见厚厚几层纱布,纱布缠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添了些许笨拙粗重。
上次见面,他还是灿然若神人的模样,今日一见,他便已被伤痛摧折得不成人形。若是战场负伤也就罢了,可他这伤,是自己强加上去的。
梧城本就易守难攻,没有人指望一战拿下梧城,换做其他将领,打到全军覆没都不会有半分自责。可他呢,不过输了一阵,还是折在副将轻敌上,完全可以推到别人身上的罪责,偏偏被他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扛了起来。
“相祖的伤……”
“不碍事,再过几日,待臣灵力恢复。”
谢闻将手按上琴板,任细而锋利的琴弦割着手心。算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相祖受伤。相祖极其注重仪态,无论何时都是峨冠博带玉树当风。即便现在,背有棒伤的时候,他也不过略低了身子,看上去寥落了些许。
败在亲手教出的学生手下,任谁都无法轻易接受,更何况那人,还是他一直想携手一生的存在。
“那相祖现在……”
“怎么?”
谢闻转过身,看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温润疏离,若非他的身体尚显佝偻,他几乎要以为是在平时。思忖许久后,他捏住衣袖轻问:“那相祖现在,打算如何面对小商姑娘?是继续保持对她的欢喜,还是放弃那些旖旎心思,一心为国谋划。”
“陛下,为国谋划和保持欢喜,二者之间并不矛盾。”
谢闻淡淡扫了皇上一眼,轻轻捻动一根琴弦,伴着琴弦的颤动,一声叹息般的乐音灌满营帐:“国事当前,臣自当一心为公。待此间事了,臣也会同她道明一切。”
“对臣来说,她就像这把相伴多年的琴。不会时时弹奏,心里却始终有她的位置。臣掌国多年,分得清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只求陛下也认真思量,莫再干预臣之私事,家宅安宁,臣才能一心为国谋划。”
他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砸进了皇上心里。皇上晃了晃身体,咬紧牙关盯住他的面庞,严声道:“可是现在,小商姑娘与相祖互为敌手。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主将伤亡时有发生,这等情况,相祖要如何公私分明?”
“倘小商姑娘有难,相祖是否会放弃进攻施以援手?”
“陛下。”
谢闻神情终于严肃起来,他望向皇上,眼中不见半分迟疑:“国事当前,儿女私情自然靠后。她若战场遇险,臣只会优先考虑胜负。至于她的性命,梁国那边自有援军。万一……万一她不幸……”
他重复几遍,终究没能说出身死二字,最后他微微仰面,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若有万一,臣也只能在战事结束后,设法带她回来。”
见他如此,皇上惊得后退两步,半晌说不出话来。在相祖心里,竟是已经做好了为她收尸的准备……
“可是相祖,这样做,值得吗?”
“相祖不曾求过任何东西,一心一意养育了她十年。好容易爱上一个人,又因为国事不得不暂时放手,临走还不忘把她安置妥当。可她呢,她给过相祖什么?是十年心血付诸东流,还是一百军棍重伤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