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辞+番外(206)
“邹大哥的尸首在哪里,他走之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给你留了一封信。”
张释避开了尸首的问题,让小商心凉了半截。也罢,战死沙场的将士,又有多少能真正马革裹尸还?埋骨他乡之人,多得是忠烈之士。
打开信封,只见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信纸,抽出一看,和离书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原来他一直记挂着这个……半年多过去,她几乎已经忘了当初的婚事,若非仍有人唤她小商,她甚至也要习惯陈秋这个名字。
之前大国师说过,她若恢复文商之名,头一步要面对的便是邹大哥。因她无过,两人又是皇上赐婚,自然应该一并继续夫妻关系。若要断绝,只能是邹大哥自己选择放手。
现在邹大哥战死,若是没有这封和离书,她便只能做他一辈子的遗孀。所幸他知道战事紧急,早就做好了和离的准备。
对他来说,决心和离,应该也极为痛苦吧。起先她也恼他,恨他一声不问便迫自己成婚,全不尊重自己心意。后来经历的事多了,她也成长了许多。虽仍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却也开始逐渐试着理解。
邹大哥这一生,几乎没做过一件称心之事,没见过一个知心之人。明明不喜欢打仗,却一直被父亲压着上战场,明明天赋不够出众,却一直要面对父亲的严格要求。好容易有个疼他的师父,也在战场送了性命。
这样的人生,外表光鲜亮丽,仔细想想,却处处都压抑得让人窒息。她若碰上邹玄那样的父亲,指不定要离家出走多少次,可她只有两条腿,如何比得了号令三军的上将邹玄?是以即便她逃跑了,也极有可能被抓回去打断腿。
邹大哥小时候,应该也想过逃跑吧。他也见过玉砚生的潇洒快意,也听过他师父的红尘过往,甚至还写了一部话本纪念师父,字里行间,满满是对浪迹天涯的向往。
可他偏偏不能为此。就算没有邹玄,他生在邹家,也早晚要担负起家国重担。身为邹氏本家唯一的血脉,他必须让自己对得起列祖列宗。就像邹玄离世,他便必须顶上主将的位置,要么战胜而归加官进爵,要么战败而死为国捐躯。
没有任何选择,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除非他放弃这一身荣华,忍着世人唾骂离开邹家。反过来想想,他前面的邹玄,又何尝不是为此蹉跎了一生。
玉砚生那块玉砚,乃是邹玄所赠,邹玄于他有救命之恩,还曾经做过他的至交好友。有那样洒脱大气的朋友,年轻时的邹玄,应该也意气风发过吧。饮得了月下烈酒,镇得住百万雄师,刻得来玲珑吊坠,写得出华彩文章。这样的邹玄,单是想想便让人心折不已。
若不是这样,郡主又怎会心甘情愿下嫁于他?还要他立下此生不纳一妾的誓言,分明是想和他携手一生。
可他终究不是郡主的良人,郡主与他成婚,不过是两两相误。多年以后,他遇见了那个叫阿璇的女子,不过几日功夫,便与对方互相约了终身。奈何即便有了心悦之人,邹玄也做不到直面自己的心意,反因种种顾忌,生生错过毕生所爱。
邹玄和阿璇相恋的时候,邹大哥不过八岁年纪,应该对此没有太多记忆,不至从小便被影响。只是邹玄心里想着阿璇,势必不会对郡主真心,整日看着父母冷眼相待,邹大哥这个做儿子的,又能对婚姻报多大希望。
而后他便遇见了她,好容易对一个人产生男女之情,偏偏又是郎有情妾无意的独角戏,她满心满眼都是先生一人,完全不在乎他的心意。
或许在他眼里,唯一得到她的法子,就是趁先生离开占住这个人。方法虽过于极端,苦处却也能理解一二。一辈子没有被认可的人,偶然得到机会追求心中所爱,走上邪路也是预料之中。
所幸他骨子里还是正派的,纵强娶了她,也不曾做其他出格之事,甚至还为此悔恨到了今日。因他尚有分寸,她也愿意接着认这个朋友,谁知世事无常,不过一个月功夫,他便死在了战场,连尸首都留在了异乡。
“平心而论,抛开那件混账事,邹代辞也是个极为难得的好男子,只是比不得晏先生,没办法走进你心里。现在有了这纸和离书,你和他的恩怨也该告一段落,日后山水相逢,还能给他敬一炷香,倒一杯酒。”
“我本身便没怎么怨他,自打从监狱出来,我就原谅了他的莽撞。”
小商捏紧那张纸,只觉手有千钧之重。她是想跟他好好分开,却不想以这样的形式接到和离书。而今婚事了结,那位腼腆少年却不在了人间。
初遇时,她只当他是个县里来的公子哥,空有一副英俊端方的皮相,却窝囊到游个山都能受伤。哪知不过三天时间,她便发觉他谈吐不凡,言行举止自带一股高华之气,远非寻常子弟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