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先生的坟茔，无数前尘一发涌上心头。小商一步一步挪到墓前，死死扪着碑上文字。她还是没能死在谢闻手里，更没能化作鬼魂和先生团聚。

“为什么不杀了我？我那般对你出手，你完全应该斩草除根。”

“你就这么想死在我手里？”

“不然呢。”

小商缓缓蹲下身体，纤细的手指划上墓碑左下一行小字，那里写着，爱妻小商叩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称他一声夫君。

看她一副孤苦伶仃的模样，谢闻心头尽是酸楚。适才他也看了这方墓碑，简简单单十多个字，字字都让他胆战心惊。那时的小商，刚经历了江州覆灭梧城沦陷，又眼看着邹默凰尊一个接一个地离去，骤然听到晏清的死讯，又怎么可能不万念俱灰。

而他这个蠢货，竟全然不曾想到她的情况，只顾准备和谈之事。她这样敏感痴绝的性子，哪里承受得了这许多打击？

“小商，其实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晏清他……还好好地活在你面前。”

闻言，小商骤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明亮的双眸写满惊诧。谢闻这样的人，定不会在生死之事上坑骗旁人，可先生若是还活着，他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那具尸体，乃是凤凰一族的障眼法。你和张释灵力低微，自然看不出李凤诡计。”谢闻叹了口气，“况且他还握着瑶光境这等法宝，只需稍作幻象，便能让一般人深信不疑。这样简单的诡计，换做平时，你不可能看不出破绽。”

说到这里，小商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和先生有关的事，她永远都做不到冷静理智，何况梧城新破师父新丧，本身便让她不大镇定。

此时再看前方新坟，她再没有任何悲痛之感，反而还生出几分啼笑皆非。先生若是在此，定会无奈至极地一笑吧。

“那我家先生，究竟又在什么地方？”

“晏清的去向，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无论等下听到什么，你都不能再有过激的举动。”

他说得极为正式，也让小商提起了一颗心。虽说对她来说，只要先生活着便好，可他这般警示，是否也说明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会不会先生虽然活着，却已经变得残缺不全，或者重病缠身不能自理？

不过即便这样，也好过先生不在人世。

“你说吧，我受得住。”

谢闻略一点头，向她靠近了两步，一副随时准备将她扶住的样子。他说：“其实晏清，此刻就站在你面前。”

“什么意思？”

小商将谢闻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发现他白色鹤氅下面那件青色深衣，再加上他跟先生一样戴了头巾，看上去便和先生有了八分相似。若非他五官比先生英朗精致许多，她几乎要以为他就是先生本人。

可现在他说，先生就站在她面前，也就是说，她的先生，其实就是眼前这位一直被她视为仇敌的衡相谢闻。

想到这些，她只觉浑身气血都往上涌，两只耳朵嗡嗡地响。她踉跄了一步，若非谢闻及时出手，她怕是已经摔倒在地。

“放开我。”

小商用力挣了一下，没能甩开他的大手。他叹息着将她拢进怀里，结果被她狠狠踩了一脚，一抬头，她刀子一样的目光撞入眼帘，刺得他立时松开了手，却还是放心不下地把手放在她身边不远处：“你注意些，莫要摔到自己。”

“你用过一个叫晏清的化名，对吗？”

“对。”

“你用这个化名，是为了刺探敌情布局战事，对吗？”

“对……”

“既然公务在身，为何要无端买下一个八岁小姑娘？”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质问，谢闻眼中多了几分躲闪，却还是看着她答道：“买下她，是一念之仁；对她好，是情难自控。”

“情难自控？好一个情难自控！”

小商笑着向后跌了几步，笑里盛着浓郁无比的苦涩。谢闻心头一紧，想要帮她擦去眼泪，又不敢再靠近她，只得任她一声接一声地讨伐自己。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情难自控的时候。谢闻，我是不是该感到激动？一千年前就名动天下的衡相谢闻，因为一介孤女情难自控，在她身上耗费十年心血，甚至还不求一点回报……呵，我小商何德何能，竟得了这样的感天动地的深情。”

可她得了这份深情，竟还一点都不觉得知足。他是晏清时，她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可当他成为谢闻，她便觉得自己活得好像一个笑话。

明明那些事都是真实的，明明他的心也都是真的，甚至现在的他，比之先生还高了不止一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接受这样荒谬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