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215)

作者:三门拾木

他背过身去不敢看她,心底一个细小的声音却突然冒出头,藤蔓一般缠着他的脖颈,愈缠愈紧。

这声音在蛊惑他——现在杀了她,就不会有以后的诸多苦楚。只要解萦死了,一切就都能结束了。他不用再痛苦绝望地苟且偷生,也不必在爱恋与厌弃的夹缝中挣扎求存。

他拼命地摇着头,这不祥的欲念却愈发刁钻地往他脑海里钻,几乎要让他信以为真——只要她死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现在杀她,不晚。

解萦一掌劈开了他的妄念。

她一脸怒气地裹着被褥,翻身下床,偏跟他滚到一起,对他怒目而视。

迎着她稚嫩愤怒的双目,放到她的肩膀上的手掌犹如千斤坠,沉重到抬不起哪怕一段指节。

只要她死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吗?

他连攥紧她纤细的脖颈都做不到。

而小姑娘在关切地望着他,那是他熟悉的眼神,即便目前两人已经撕破脸皮,再无将来,甚至于他就是在坦荡荡的等死,在血腥盛宴的间歇,她依然会这样看他。

狂热的,关切的,占有的,依恋的。

他总说她变了,但或许,变的人不是她,是自己。

他终于学会不再欺骗自己的内心,再去忽视那触手可及的柔情。

眼前的小姑娘,是那个心里只有他的小姑娘;之后的小姑娘,心里同样只有他。种种因缘交错,他一步一步把她逼向绝路。如果能有改变过去的机会,那也绝不应该抹杀她的存在,他明明可以珍惜她的一切美好。

他吸吸鼻子,把解萦抱回床上,重新给她掖好被角,要哄她入睡。

小姑娘却不睡,恼哼哼地张牙舞爪,责问他适才的胡闹。

女孩的小拳头在他胸口捶了又捶,而他只是对着她傻笑,等她打累了,他才不慌不忙,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喉咙发疼发紧,他想,原来他是这么想念她。

第90章 殉道(五)

解萦乖乖地任君不封抱着,显然不明白男人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他抱她的力气很大,几乎让她感到疼,她不忿地扭了扭身子,提议要下床给他拿一些新鲜的瓜果吃。

发锈一般的疼痛仍在君不封体内蔓延,成年解萦往往欣赏他的苦痛,所以他沉默,眼前的小女孩并非如此,因此他把一切疼痛的因由告诉她。

解萦认真听着他隐去因果,天马流星不成逻辑的讲述,眉头皱了又皱,鼓着腮帮子沉思许久,她翻身下床,风风火火地为他熬药。

小解萦在身边忙前忙后,而君不封千疮百孔的一颗心轻轻泛起涟漪。

他一直努力迎合,按照成年解萦的需求,塑造出一个总在被她责罚的自己。

可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已经消散殆尽的,她曾经的温柔。

眼皮愈发疲累,他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不要阖上双眼,他要尽可能与记忆里美好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小小的女孩回应了他内心的呼唤,很快回到他身边,亲亲热热地揽着他的臂膀,同他说不要着急,宁神的汤药很快会熬好。

疲惫在她幼稚的温柔下遁于无形,他偏过身来看她,手指穿过她乱糟糟的黑发,柔声打趣道:“你看看你,大哥就病了这么几天,你呀,把自己弄得和小乞丐没两样。”

解萦握着他空闲的手,腻腻地向他撒娇:“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是乞丐的妹子,乱糟糟的反倒好,谁看了不说咱俩是一家。”

他笑了:“可是大哥会在意啊。来,把梳子和发带拿过来,大哥给你扎头。”

小姑娘愣了愣神,高举双手欢呼万岁。她如疾风般在屋里游走,一个风卷残云,君不封手里被她塞了盒稀罕物什,而她已然在他身前乖乖坐好,等着他为她束发。

过往她头上的新奇巧思,全都出自他。

这样平静温馨的夜晚,似乎显得格外漫长。他不胜其烦,一连给小姑娘梳了数种发型,自己没觉得累,解萦反而体谅地制止了他。她举着铜镜,看尽了大哥给予她的新奇,解萦斟酌着选了最喜欢的一种发型,他重新为她束好发,女孩快乐得在小屋里不住乱窜,更显娇憨。后面她窜累了,也收起了自己的神气,仅是有些羞涩地笑着,像以往一样,雏鸟般乖巧地依偎在他身侧,煞有其事地感慨:“大哥是天下第一的心灵手巧,我就算是把头编出花来,也比不上你。”

君不封听她拍马溜须的奉承话,憋不住笑,蹭了蹭她的鼻尖,他平视她:“你会治病救人,而大哥的手是杀人的手,上不得什么台面,你比要我厉害得多。”

解萦摇摇头,小大人似的感慨:“可以前在家里,爹爹二娘总骂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是会过日子的人。在我看来,治病救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更羡慕大哥蕙质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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