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248)
他早早把她当成一个无法被世人接纳的疯子,只有自己身饲魔鬼,才能永葆他人安康。他受她的豢养,始终把自己放在与她不甚平等的地位里,或低或高。可却从来没有试图站在她的位置上为她着想,哪怕一瞬。
他的所有“为了你好”,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好”。
解萦一直都是当初那个敏感卑怯的小女孩,她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因为脆弱无力,所以狠辣恶毒,越是一无所有,越要倾其所能。女孩一路作孽而向善,他看到的是那个映在墙上的强大的影,他臣服于她的狠厉,醉心于她的温柔,他所幻想的一切都基于她给予自己的迷恋,可他似乎也忘了,他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映射出来的假象。她已经在深渊里凄声向他求救了太久太久。他没有听到。
最恨她的时候,君不封讥嘲两个人的故事就是农夫与蛇。他自己识人不清,而解萦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可农夫与蛇本就是并行不悖的两类物种。无法言语的蛇,还能怎样表达自己对农夫的喜爱?
蛇有蛇道。
她只能死死咬住他,借着牙齿的毒素让他动弹不得,再一口一口吃掉他。
这份爱固然畸形,但这就是她能给他的爱。
爱本身又会有什么错呢?
那已是他这一生拥有的最为澄澈透明的依恋,像水晶一样珍贵。
可他在她小心袒露真心的那一刻,就彻头彻尾地否定了她的全部。
如果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与机会,他会耐心地抚平她的不安,弥补他因为短视对她造成的伤害;他会引导并维持她的喜好在一个可控的范畴,他和她一起探索刺激未知的喜悦。他会守护照料她一辈子,让她在他面前可以永远做一个小小女孩,不用承担世俗所加给她的一切谩骂与白眼。如果说爱如山海,他定不会只给她曲折的细流,他会为她倾其所有,把他的全部热情与光明都赠与她,让她一直在安稳的大海里徜徉。
可惜,一切都只能是想想。
前半生,他没能给她安稳,后半生,他甚至没能给她爱。
之后的几日,君不封的精力再度丧失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吃流食度日的常态。他缠绵病榻,死气沉沉地撑了几天,其间解萦的情绪不断失控,数次落荒而逃。而他也频繁出现幻觉,又险些扯了解萦的发带,将自己就地勒死。
他最后甚至是在哀求自己的幻觉,他说横竖都是死,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他求幻觉给自己一个宽限,让他再想想破局的方法。他已经救不回自己了,但他想救下她。
正月十三那天,君不封退了烧。精力稍有恢复,他就嚷嚷着要给解萦下厨,解萦拗不过他,只好跟在他身边做帮手。
等待饭熟的间隙,两人对坐着沉默,解萦鼓起勇气,很小声地问他:“大哥,前几天你是不是进过书房,帮我清理了一下屋子?”
君不封“嗯”了一声。
“怪不得我进去拿药时,很多药瓶都放错了位置,差点练错了药。”
“没,没出什么事吧?”
解萦摇摇头,把他按在原地,自己去柴房查看饭菜的情况。
君不封看着眼前的果盘,空落落地笑了。
苦苦等待的转机,似乎就这样来了。
第105章 慈悲(五)
正月十四早晨,君不封又发起了低烧,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十五当天,他拖着病体,愣是下床为解萦搓了一碗汤圆,才肯安安心心地躺回床上休息。
翌日,他退了烧。
君不封是个只要稍微有点精气神就闲不住的性子,趁着自己有力气,这天也在屋里东跑西窜,四处拾掇,想要找点事做。夜里和解萦用过晚饭,时间尚早,她整个人的状态尚算良好,也就腆着脸跟在解萦身后,混进了书房。
自从上次的简单打扫之后,君不封还没进过书房。仅是过了几天时间,解萦的书房又恢复了之前的混乱无序,君不封素来见不得小丫头屋里的脏乱,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上手收整,解萦也没阻拦他,仅是默默跟在他身侧,帮他搭把手。
收拾着收拾着,两人又绕到了悬挂着面具的那堵墙前。
君不封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的面具,随手将小狐狸面具盖在了解萦脑袋上,而他拿起了那张昆仑奴面具,动作有些迟缓,却是笑吟吟地戴了上去。
解萦一时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男人当着她的面,戴上了“遮天”的那一瞬。
鬼使神差的,她想要去帮他揭下面具——她从小就喜欢揭下君不封身上的遮蔽,可那形态可怖的面具,已经先于她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不知何时,昆仑奴面具裂成了两半。面具背后的男人,情绪并没有她所想象的平静。他在哭,虽然仍是笑着,眼泪也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到了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