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他口是心非(3)
如同他这十年荒唐的喜欢,始于他死缠烂打的玩笑,直到他死后才窥见的,那深不见底的感情。
真酸啊。
这滋味,比那年他偷喝萧檀那坛最烈的酒还要汹涌,像是陈年的梅子彻底酿坏了,酸气混着灼辣,不由分说地从胃里烧上来,直冲鼻尖与眼眶。
......
许是谢沅在白日现身的次数太多,他只觉得魂体日渐虚弱,时常莫名陷入长久的呆滞,思绪也如同陷入泥沼,转动不得。
于是他学乖了,尽量避着日光。
白日里,他就蜷在幼时最爱缠着萧檀躲猫猫的那座假山石洞里,那里阴凉又熟悉。待到暮色四合,才悄悄飘回东宫。
他还想去荡院里那架秋千,可手伸出去,只徒劳地穿过绳索。
他也想吃那些精致的点心,尤其眼睁睁看着萧檀命人做了他最喜欢的糖蒸酥酪,摆上桌,却一筷子也未动。
晚膳后,那些点心又被原封不动地撤下。
谢沅在一旁急得飘来飘去,捶胸顿足,直呼暴殄天物。
......
不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钟鸣——皇帝驾崩了。
国丧的素白迅速覆盖了宫城的朱红。
萧景衍在灵前接过玉玺,成为了新的帝王。
宫墙内的积雪化了,枝头抽出鹅黄新芽。
当谢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在这东宫徘徊了整整半年。
从去年咽气时的冷冽初冬,竟已到了这人间的又一个春末。
萧檀开始咳血,是在一个春雨连绵的黄昏。
起初只是帕子上几点暗红,像雪地里落下的梅瓣。
他不甚在意地折叠收起,继续批阅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奏章。
谢沅的魂体在东宫游荡了半年。
那方暗格也被萧檀渐渐填满。
谢沅竟不知道萧檀存了这么多与他有关的东西。
玉玲珑、一支谢沅戴过的破损玉簪,几页醉后涂写...甚至还有一包早已看不出原样的桂花糖。
它们原本和库房中的珍宝放在一起,许是萧檀觉得太远了,又把它们一个个挪到暗格里,和糖人放在一起。
桂花糖。
他记得清楚,那是他死前一日,拖着病体缠着萧檀非要吃。
萧檀却蹙眉,说他近日糖吃得太多,于病体无益,最终也未应允。
每件遗物底下,都压着字条:
【吾爱阿沅,见字如面】
字迹一日日变化,从最初的克制工整,到后来笔锋潦草,仿佛不知道要将这无处可去的称谓,落在哪里。
咳血变得频繁,太医院的方子换了一副又一副,碗里浓黑的药汁日日送来,又原样端出去大半。
萧檀清减了许多。
往日合身的常服,如今在腕骨处空出了一截。
侍奉笔墨的小太监添茶时,瞧见他执笔时愈发嶙峋的手骨轮廓,都不敢多看。
他依旧终日埋首于奏章之间,偶尔会短暂地停下笔,望着窗外凋零的桃树,阖眼片刻,指腹用力按压眉心。
再抬眼时,又继续下去。
谢沅急得绕着他转圈,想去碰碰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他伸出的手,只会一次次穿过那片虚无。
“别看了,歇一歇!”他对着萧檀的耳朵喊,明知他听不见,“那些破折子比你的身体重要吗?”
谢沅就在那时,感觉到一种模糊的牵引力,像是在拉扯着他的魂魄,要将他带去某个地方。
他知道,自己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可他舍不得走。
他看着萧檀力排众议,过继了宗室中一个父母双亡,年仅五岁的幼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然后将朝中势力一步步梳理干净,无声无息地拔除威胁。
直至在某个深夜,召来心腹,平静地交代着自己的身后事。
他在安排一切,有条不紊。
只有谢沅知道,他在每个无法成眠的深夜,是如何对着暗格里的某件旧物,一遍遍用气音念着:“阿沅...再等等我。”
新帝登基的前夜,是一个罕见的月圆之夜。
萧檀屏退了所有宫人。
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玄色长衫,洗去了连日来的病气与疲惫,竟显出几分谢沅记忆里,少年时的清俊模样。
他走到那个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暗格前,缓缓地将里面的物件一件件取出,仔细擦拭,然后整齐地摆放在案几上。
玉玲珑,小木剑,纸稿,糖人,玉簪...
林林总总,铺了满案。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力气,扶着案几边缘喘息。
缓了许久,他才直起身,走到窗边的软榻躺下。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丑丑的锦囊,贴在胸口,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沅感到那股牵引力骤然变得强大,他的魂体开始变得稀薄,几乎要维持不住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