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九卿+番外(880)
“骂我逼死亲姐,罔顾人伦。想找人问罪,又找不到由头,自己生着闷气,咳得更厉害了。看情形,怕是又要传舒大夫入宫请脉。”
薛绥长睫垂下,轻轻吹着杯中的热气。
“这次,让殿下为难了。”
“有何为难?”李肇不以为意,“众目睽睽,她自己选了绝路。陛下再是心疼,也不能指鹿为马。”
他顿了顿,看向薛绥,双眼微微眯起,
“倒是孤的平安,算无遗策,一步步引她入彀,自己却片叶不沾身。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杀了平乐,但又没有杀平乐。
是平乐自己杀了自己,皇帝也没有理由问罪。
薛绥微微勾唇,语气淡然,“要论功劳也该是殿下你头一份……要不是殿下让赦免的圣旨走得慢了一点,平乐未必会绝望赴死……”
李肇被她夸着,笑容有些收不住。
“还得是平安手段利落。杀人,从来不用自己的刀。你这心思……有时候想想,连孤都觉得可怕。”
“殿下怕了?”薛绥抬眼睨他,眼神清冷冷的。
李肇手心痒痒,抓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握住,放在自己膝上。
“怕,怕你这份聪明劲儿不用在孤身上。”
薛绥任他握着,没有抽回,似笑非笑地戏谑。
“殿下这两日在宫里,受了不少气吧?”
“气自然是有的,不过看到平安,就都烟消云散了。”李肇将她的手往暖炉边带了带,裹在掌心焐着,身子微微倾近,呼吸都落在了她耳边。
“平安要是心疼,不如……哄一哄孤?”
黑十八似乎察觉到两人的亲昵,也放下骨头,凑过来蹭薛绥的腿,又去蹭李肇,尾巴摇得更欢了。
“你这狗东西,倒是会凑趣。”李肇笑着拍它脑袋,“往后跟来福多学着点眼色,不许和孤抢人……”
“接下来呢?”薛绥被他瞧得心惊肉跳,拢了拢头发,将耳尖的热意压下,转移话题。
“陛下疼惜爱女,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李肇看出她的小心思,低低一笑,黑眸沉沉的浅眯着,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与占有欲。
“自然不会。他心疼女儿,更看重帝王权柄。若孤所料不差,他定要大肆操办平乐的后事,极尽哀荣——用这种方式,挽回些许颜面,也是……对孤的一种示威。”
薛绥了然点头。
“殿下想好怎么办了吗?”
再三挑衅皇帝,并非明智之举。
李肇却似有成竹在胸,与她十指相扣。
“放心,孤自有分寸。”
-
不出所料。
崇昭帝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了两日,又与太后闭门密谈许久,最终悲痛欲绝地下旨,要以最高规制的公主礼仪安葬平乐,并要追封她一个极其煊赫的封号——“敬懿”。
他试图在女儿死后,将她重新捧上云端。
用极致的哀荣来弥补她生前的耻辱,也向所有人宣告,帝王的意志不容挑战。
而这,正是薛绥最为厌弃的。
平乐生前视人命如草芥,她不想她死后洗刷罪孽,风光大葬,受后人的香火祭奠……
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春夫人便是此时找上门来的,满面愁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愤懑。
“如此这般,哪里还有天理可言?寻常人家枉死便枉死了,无声无息。公主犯了天大的过错,死了还要用金棺玉椁下葬,受百官祭拜……”
薛绥不动声色地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淡淡道:“寻常人的命也是命,只是入不了陛下的眼罢了。”
春夫人叹息一声,眼圈微红。
“不瞒六姑娘,我是为我家那孽障来的……”
原来那日从通化门回来,顾介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好像失了魂。
春夫人怕他想不开,差人日夜守着,苦口婆心地劝解,不料顾介竟真的寻了一根绳子,说要以死谢罪……
春夫人气得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痛骂他糊涂。
说六姑娘好不容易把他从平乐那摊烂泥里捞出来,保全了侯府和他的性命,他却不知珍惜……
“一提到六姑娘,这孽障便哭了。不是我当娘的偏袒儿子,我养他这些年,从未见五郎哭成那样……”
薛绥看着炉中跳动的炭火,并未言语。
谁知顾介的眼泪,是为了何人而流?是为了平乐,为了薛月盈,还是为了他自己荒唐的那些年?
顾介这人怯懦又拧巴,难得硬气一回,已是耗尽了勇气。
她不信他真舍得死,无非是逃避现实的烂摊子,跟自己心里的愧疚过不去罢了。
“我这心痛的毛病,都让那小畜生给气出来了。他爹气得要动家法,被我拦下了……”春夫人越说越激动,泪流满面,“他要真一根绳子吊死了,也算一了百了。可我们顾家……我们这做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