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417)

作者:则慕

昭华说到这里,声音倏地一转,变得沉静,森冷:“我至今都记得,初来癸水候,我疼得在床上打滚,嬷嬷却恭喜我,说从此以后,我便是个大人了。我不明白,大皇兄与二皇兄在我之前成人,于他们而言,成人便意味着漂亮的女人要躺上他的床……而对我来说成人是血,是痛!而这一切,只因为我是个女人……他们成人意味着可以去争夺自己想要的权势,而我成人意味着,要和一直以来享受的东西告别,要沦为可悲的新妇……”

甬道之内,张小鲤怔怔地听着昭华的话,想起自己初潮来时,她肚子倒是不痛,但也的确吓了一跳,哭着跟吕尘说,自己估计要死了。

吕尘听完她描述的“病情”,难得有几分尴尬地把她用衣服一盖,团成一团带进了烟花之地,找了个上了年纪,面容和善的女人教张小鲤这方面的知识。

张小鲤还记得那女子看起来已起码有四十多岁,形销骨立,却抹着厚厚的脂粉,看着有几分可怖,她脸上带着假面一般的笑,耐心地告诉张小鲤,她不会死,她只是变成了一个女人。

张小鲤根本不明白,她说:“按理说,有伤口才有血,可我没受伤呀?”

那女人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们女人嘛,生下来就带着伤口,这伤口这辈子都不会愈合,它只会反反复复地受伤,流血,结痂,再受伤。”

这句话,张小鲤当时没懂,她出来后问吕尘,吕尘听了也是一脸莫名,摆摆手说:“别瞎研究这个了。我刚在外头喝酒听人议论,说那女的年轻时被骗了好几次,脑子有点不好使,好在性格温和,还能回来混口饭吃。”

言下之意,不过是那女人的疯话。

于是张小鲤也没多想,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段话了,可此时此刻,听着昭华的声音,那段话极其自然地就在张小鲤耳畔响起,伴随着那个上了年纪涂脂抹粉女子似哭一般的笑——我们女人嘛,生下来就带着伤口……

一阵悚然划过张小鲤的身体,迟来的苦楚缓缓涌上心头,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悄无声息地抬眼,观察着身侧的寇月和觅云,两人似也被触动了心事,凝神看着昭华方向,并未注意张小鲤。

张小鲤暗暗吸了口气,是时候了。

外头昭华仍在滔滔不绝,仿佛要把前二十年的心绪一口气发泄出来:“我根本不信神佛,若老天有眼,为何要分出男女,为何只让女人承受这一切?!我的痛苦,男子不会懂,因为你们自私,从不低头往下看,女子也不会懂,因为她们怯懦,从不抬头往上看……只有我,我是公主,还是个优秀的公主,我够着了身为男人可以享受的所有事物的边缘,却永远无法真正地成为你们中的一员,这让我如何甘心?!已经知道了,就不可能再忘记,我抬起了头,便不可能再低下……”

昭华咬紧牙关,虽满目仇恨,但她到底是聪明人,一语不发,一步步往外挪动,张小鲤知她随时会暴起,索性解了自己的腰带,单手将她的两只手稍微捆了一下,防她逃,也防她突然求死。

第206章 挟持

“荒谬至极!”

无须面色青黑的皇帝开口,一旁的端王已厉声斥责昭华,他从未像此时一般严肃:“且不说你根本不是皇兄的血脉,就算你是,一个女子竟妄想为帝,岂非要将翟家先祖以血汗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我也姓翟!”昭华丝毫不让,“我的孩子也可以姓翟!江山不会改姓,若我无所出,也可从宗族挑选聪颖的孩子……我当皇帝,和任何一个皇子当皇帝没有区别——噢,有区别,我一定能治理得比他们更好,因为我不会耽于情爱,不会被情欲操控,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他们为这位置打得头破血流,却都栽在一己私欲上。而我不同,胡珏、胡闻、杨彦,都是我害死的,我的三个好皇兄皇弟的死,也与我息息相关。”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没有丁点愧疚,只有显而易见的得意,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昭华,她的面容与当年那个噘嘴、娇笑的小公主的脸彻底割裂开来,像他曾在既盈围场看见的一棵树,那棵树的一半被雷火所伤,焦黑可怖,另一边却正常生长,枝叶繁茂。

到了眼下,皇帝的愤怒已近乎于无,像天牢守卫总要问即将被行刑的死囚,最后一顿要吃什么一般,他开口,语调带着怜悯:“原来,这些年于你眼中,全是委屈、憎恨,朕一无所知,竟将你养成了这般的性格,这般想要报复所有人。”

他一顿,又淡淡道:“或许,武夫与娼妇的血脉,再如何养尊处优,终究只能养成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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