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102)
刹那间卫嬷嬷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那薛娘子是孝期怀孕了?还是她手上有梁邺什么把柄?可纵管她如何搜索枯肠,皆不及梁邺接下来的话更石破天惊。
“嬷嬷还记得阿邵的娘子,也姓薛,也是官奴出身的罢?”
卫嬷嬷一怔。
“她如今与阿邵和离了,就是嬷嬷今晨所见之人。”
卫嬷嬷再怔。
梁邺温声笑开:“所以她这两日心气不顺,嬷嬷多担待些罢。”
卫嬷嬷早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两瓣早生干纹的唇不住地磨动着。良久,她才吐出几个字:“哥儿,她、你……”
梁邺轻轻“嗯”了声。
卫嬷嬷鼻尖酸涩:“那邵哥儿……”
“他不知道的。”梁邺温声。
“这、这……”卫嬷嬷缓了缓,追问,“是她勾引你的?”
梁邺说得坦荡:“是我强留她在身侧。”
卫嬷嬷惊得哑口无言,她圆睁着一双眼,两手撑住扶手,深深吸一口气。她颤声道:“邺哥儿,那可是你亲弟弟的娘子啊!你母亲在天之灵,我、我该怎么同她交待!”
梁邺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如今已拜入欧阳侍中门下,等殿试过去,应当会授官。到时我在京都立下根来,必好好再给阿邵娶位门当户对、与他般配的新妇,届时还得请嬷嬷帮我为阿邵相看。”
“那这个薛娘子呢?”
“她身份尴尬,上不了族谱,暂且安顿在后院,倒也罢了。等阿邵的事定下,再给她抬位分罢。”
卫嬷嬷捂着胸口思虑片刻,试探问:“哥儿是为着她家与老太爷的旧情罢?若是如此,那不如予她个落脚之处,另外安置,不必把人放在后宅里的。哥儿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更莫论如今仕途有望,再过两年又得娶妻,很不该做这样的决断呐。”
“与祖父无关。”言及此处,梁邺目光含情,“是我……想留她下来。嬷嬷不必劝我了。她只是个后宅妇人,胆子不大,心思也纯,就是性子执拗些,不会碍到那些正事的。”
卫嬷嬷深叹一口气。她与梁邺虽是主仆,可梁邺自小吃她奶水长大,又是她主家。许多时候,她对待梁邺比对自己孩子还要掏心掏肺,今见梁邺如此说,她也只好歇了规劝的心思。如所有溺爱子女的母亲一般,想的不再是如何引他归入正途,而是如何帮他把事情粉饰得漂亮些、合理些。
故而早间卫嬷嬷在梁邺房中待了好几炷香时间,把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等梁邺复给她添第四杯茶水时,她把手掌往盏口一遮,抬了眼,声音苍老:“罢了,罢了……别教邵哥儿知道,那孩子也可怜见的。”
梁邺抿唇:“我知道。我会护着他。”
于是卫嬷嬷颤颤站起身,拍了拍衣上浮尘,道一句“不扰茶了”,抬脚欲离。
梁邺忽唤住她:“嬷嬷,她性子拧,但本心不坏。若嬷嬷得空,帮我煞煞她的性儿,免生事端。”
卫嬷嬷微微颔首,这才去了。
彼时善禾正歪在竹榻上小憩。整个上午,她被关在屋内,怀松守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不许她出去。她无事可做,只好开了窗,把自己那两只包袱抱出来,搁在榻上,悄悄摸出那本《新编绣像长生殿》。
薄薄一本,生得纤弱,善禾抚着扉页,指腹长久地按在贺山雪三个字上,心又皱起来。她把书来回又翻了几遍,终于长叹一口气,将此书往窗外一掷,丢入滚滚斐河浊浪中。
她大抵是再也做不成贺山雪了。
卫嬷嬷回来时已是午后,善禾用过午膳正准备歇晌。见卫嬷嬷进屋,善禾略掀了眼皮觑她一眼,并不理她,她也兀自往旁边太师椅坐了,冷眼如刀,细细刮过善禾周身。
善禾被她盯得不自在,索性翻身转过去,面朝床帐睡下。醒时浑身燥热,额角已沁了层薄汗。善禾撑臂欲起,却见那卫嬷嬷仍坐在那儿,听她动作后,警醒抬头,目光森冷如故。
善禾恼了:“你出去!”
卫嬷嬷冷哼道:“这是我奶儿子租的船,他不教我走,轮得到你吆五喝六?”
善禾气得不轻,抚着胸口:“你不走,那我走!”
卫嬷嬷故意扬了声,同门口怀松道:“怀松,薛娘子说要出去。”
怀松连忙闪出身子,把腰弯得极低:“小的这就去喊彩香和彩屏姐姐过来,这边先劳驾嬷嬷暂且看顾着娘子了。”
“不必!”善禾捂着胸口重新躺下,气得银牙紧咬。
这条船上,她一点自由都没有,什么人都能摆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