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126)
他说时云淡风轻、胸有成竹,好像了如指掌似的。善禾到底没问,他今日特特在此地下船,口称拜访欧阳司马,究竟做了什么事,她不晓得,也无意知悉。若是好事,他不与她说,显见没她的份;若是不好的,她这会子问了,反倒惹他猜疑,也没意思。
故此,善禾只回了句:“大爷说的是。”她想起白日里在瑞裳遇见的那位赵太太,想必便是众人口中赵三郎之母。暗忖人生际遇着实易变,不过一日光景,赵太太便从为儿议亲的喜气里,直跌入人命官司的愁云惨雾,真个是造化弄人。而她仅仅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把赵太太这一日的喜与愁看个饱了。
归船之后,梁邺径直回了自家书房,连带着把成敏与成安也叫走了。卫卫嬷嬷急着去查点留守船上奴仆可有躲懒,一转身亦不见了踪影。善禾身边就剩下彩屏、妙儿、怀松、怀枫。善禾将他们领到自家屋中,取了早间梁邺予她买东西的银两,一人赏了十两纹银,方道:“怀松、怀枫,你二人吃了酒,今夜也不必守着了。回去好生洗沐,早早安歇才是正理。”于是二怀抱着银两叩谢善禾后,便喜笑颜开地退下了。
善禾又对彩屏道:“你去烧点热水,我也要沐浴。”彩屏应声去了。
一时屋内只剩下善禾与妙儿。四目相接,善禾嘴角向下一瘪,两行泪迅速滚落云腮。妙儿忙扶善禾坐在床沿,自己则跪在脚踏板上,装作给她揉腿的样子。妙儿轻声道:“娘子,您哭吧,不碍事的。待会儿彩屏来,就说您听我讲我阿耶、阿娘的事,您心疼我才哭的。”
善禾抽噎着点头,好容易收了点泪,她忙同妙儿说:“我要走,带晴月一起,能走么?”
妙儿仰头道:“白日里头看娘子的样子,我还以为娘子应了梁大爷呢。”
“我不能不应!我不应,晴月就得挨打!我也少不得受他折辱!”
妙儿抿唇道:“走,能走,就怕娘子被收服了,不肯跟我们走。”
善禾眼前蓦然现出晴月挨打的模样,牙关收紧,她恨恨道:“他口口声声说爱我、要我,却那样待我、那样待晴月。若将真心交付这等豺狼,那我才是自甘下.贱!下辈子堕落到畜生道,我也不配为人!”
妙儿忙伸手掩住她嘴,一笑:“好,好,万莫说这些晦气话。坊主送我来时,米掌柜还说,薛娘子性子软,这梁邺又是那等人物,说不定娘子就心甘情愿留下了,让坊主和我们别多事。坊主却说,薛娘子是看上去柔软,实则心里头刚强着呢。米掌柜不信,跟坊主打赌,说我要是真给娘子救出来,来日给我说亲事,他认我作干女儿,要给我备三箱子丰丰厚厚的嫁妆,当小姐出嫁呢!今天白日里头看到娘子靠在梁大爷怀里,我慌死了,我不是哭那什么卧病在床的老娘,我是哭我那三箱子大嫁妆!娘子,你可得好好儿的,千万别真的从了他。我的嫁妆会不会插了翅膀飞走,可全看娘子了!”
一番话说得善禾又哭又笑。
妙儿见她笑,稍稍放心下来,取了帕子把她脸上的泪花一点一点按掉,轻声:“娘子,你听我说,这事急不得。梁邺心思缜密,今日午后他盘问我身世,就看得出来了,他极是谨慎之人。上次坊主救得娘子,被这梁大爷查到,坊主暗地里吃了好些亏。如今坊主的意思是,娘子你先假意从了他,处处都装起来,一则你自家也好过些,二则让他掉以轻心,这才有走的余地。到时候我们再寻个机会,一走了之,杀他个措手不及。这些日子,坊主悄悄托人到金陵给你做假身份,到时你脱胎换骨,咱们立马就回金陵去,他一时半刻保准找不到你。一时半刻都找不到了,时间一久,他更找不到。过个几年,他娶妻生子,定然就把你给忘了。”
善禾点点头:“我自家也是这样想。如今顺从他,不过是权宜之计。幸好你来了,否则真像溺在水里的苍蝇,死也不知怎么死的,只好这样捱着,连岸都摸不着。”
正说着,门口响起彩屏由远及近的笑声:“娘子,热水好啦。”话落,彩屏才出现在门槛外。
善禾已收拾好情绪,敛眉理衣,搭着妙儿的手走过去。
沐浴过后,善禾换了套簇新睡衣,卧在床上,横竖睡不着。今天白日发生的事太多,先是她报复了卫嬷嬷,再是梁邺发怒发疯,她不得已,终究只能从了他,最后是妙儿来救她,带来这许多好消息。这一整日,她的心绪跌宕起伏,时而觉得自家下半辈子彻底晦暗,像走入死胡同里,时而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绝境之下竟现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