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257)
成安落在后头,弯了唇瓣偷偷一笑,忙恢复正色,跟上去:“爷这会儿往哪去?”
“闷得慌,随处走走,吹吹风。”随着梁邺走动,那对平直的展翅亦上下晃动轻颤。
成安道:“大人,薛娘子也在九闲楼用膳哩。成保过来了,大人好久没见过成保了罢?”
梁邺浓眉一挑。
“小的听说,成保如今得了咱二爷的授意,把老大人从前那个义学重新办起来了,在密州很有些名气。如今他自己也埋头苦读,说是再过两年便要下场应试了。”
攥着幞头的指尖暗暗发紧,梁邺平声道:“无趣。”继续往前走。
成安便不再言,一路跟着梁邺。
一时行到仪门外,早有两个小马奴牵马候着。梁邺、成安先后翻身上马,当先那小马奴问:“大人可是回驿馆?”
成安窥了眼梁邺,见他凝眉深思着,抢着笑道:“去九闲楼。”
梁邺二人踏着暮色转上秦淮长街时,金陵城的灯火正次第亮起。但见长街两侧,酒楼店铺前的纱灯、气死风灯,一串串、一排排,直蜿蜒到天际。河上画舫凌波,丝竹管弦破开河面薄雾,伴着粼粼水光悠悠荡来。
这厢善禾等人的晚膳已进了一半。成保与晴月、妙儿说笑正酣,善禾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窗外十里繁华。
“二奶奶,你不开心吗?”成保不由问道。
善禾摇了摇头:“我爱听你们讲话。”她怕成保多心,又添补道,“听你们讲话,我便觉得安心。我喜欢安心。”
成保三人听善禾如此说,也便稍稍放下心。善禾见他们重新说起话,唇角亦慢慢漾开浅笑。她不知自己怎的了,许是下午在府衙里受审,她心里紧张烦躁,心神耗损太过,这会子觉得神思倦怠,胃口全无。满桌精致肴馔,壶斟美酿,盏泛流霞,在她瞧来竟引不起半分兴致。连平日爱喝的永宁茶闻着也觉气味古怪,只浅浅呷了半口,便再不想碰。她因念着吴天齐那桩麻烦事还横在眼前,此刻万不敢再教晴月和妙儿看出自己身上不适,平白添了她们的担忧。思及此,善禾又强打起精神,拿起银箸,勉强咽了几口白饭。可那饭菜入口,却似木屑一般,毫无滋味。
晴月夹了块八宝鸭搁在善禾碗里,笑道:“娘子尝尝这个,炖得极烂。”
善禾朝她笑了笑。低头见那鸭肉淋着浓亮卤汁,其下塞满糯米火腿,顿觉油腻之气直冲鼻端,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上来,忙俯身向痰盒干呕不止。
晴月三人俱愣了一瞬,齐齐起身围拢过来。
妙儿声气发急:“这到底是怎么了嘛!连八宝鸭都吃不下了!”
成保道:“我去请郎中来!”
晴月反问:“你知道哪里是医馆?哪位郎中可靠吗?”
妙儿:“我陪成保哥去!”
善禾自痰盒上抬起头,虚虚道:“我没事。”她勉力绽出宽慰的笑,“大概是吃坏了东西,下午就觉得胃痛,回去歇一晚指不定便好了。”
晴月却态度强硬:“成保,你跟着妙儿去请郎中,我在这儿陪着娘子。”
成保与妙儿答应着去了。
善禾望着他俩背影:“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
晴月截断她的话:“好不好,等郎中诊断了才知道。你现在就好好歇着,别的不用管。”晴月坐在善禾身旁,给她抚背顺气,“娘子,今晚上你都没吃几口东西。”
善禾慢慢靠在晴月的肩:“吃不下,总觉得油汪汪的,瞧见就想吐。”
“没有想吃的吗?”
善禾闭上眼,思忖片刻:“有。”
“什么?”
“想吃糖葫芦。要冻得脆脆的,吃起来又酸又甜的。”
晴月轻轻一笑:“我去给娘子买?”
善禾更往她身上靠了靠:“晴月,我的妹妹,你怎么待我这般好……”
“我不待娘子好,待谁好呢?娘子就是我亲人,天底下最亲的人。”晴月心头有点酸,忽而想落泪。她忙给善禾腰后垫了个靠背,又嘱咐善禾好生歇着,这才下楼去了。
待晴月下楼,善禾伏在桌案捂着腹部,慢慢地揉着。
梁邺坐在隔壁雅间,透着那朦朦胧胧的烟紫纱帘,不错眼地盯着善禾。烟紫纱帘轻薄,于他这厢看来,虽不能瞧得纤毫毕现,却也影影绰绰,将善禾那厢的光景勾勒出七八分来。他见善禾伏在案上,一手捂着腹部,似是难受地缓缓揉着,两肩微缩,全无平日里那份沉静自在。梁邺不觉想起方才她那阵急促的干呕声,以及晴月几人慌乱的对话。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他心下不住地冷哼。吃坏了东西?胃痛?活该!教她敢骗他,教她敢烧他屋子,教她敢装死,教她敢一声不吭地跑到金陵来,跟阿邵再续前缘!真真该她薛善禾疼!疼哭才好!疼哭了,看阿邵不在身边,她能倚着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