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262)
善禾垂眸想着,怀里两个孩子早哭作一团。
这里是金陵,不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密州。细论起来,若不是因为她,吴天齐和米小小未必会来金陵开设新画坊,更不会将儿女也带来金陵。
善禾看着涕泗横流的两个孩子,心早就揪作一处。吴天齐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对辜负吴天齐,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对孩子身处异乡、失去依靠。善禾咬唇对晴月道:“晴月,你去把咱们手头的银钱都清点出来,换成银票。”
晴月答应着去了,妙儿亦去帮忙。
马车颠簸,恶心感又翻涌上来,善禾尽力压抑住。两个孩子哭了半个时辰,到最后泪流尽了,只不住地抽气,善禾跟妙儿尽力哄他们睡下。如此又折腾了一炷香时间,善禾方带着晴月往金陵官府来了。她此刻身心俱疲,为着吴天齐,为着那两个无辜孩子,也为着她自己的身体,也为着她肚子里正孕育的生命。
独身去金陵官府投帖,无异于羊入虎口。按寻常道理,她应当试着找找金陵官场上的旧关系,看能否探听些消息,或寻个中间人,帮忙游说。可自从薛家那档子事发,从前那些与薛寅交好之人,谁也不曾因旧日情分对她另眼相待,更无人念及昔日恩情施以援手,除了梁老太爷。梁邵不在此地,善禾也不知自己还能去找谁。
梁邺……
大理寺少卿……
她脑海中忽地现出这个名字。
善禾旋即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倘若他依旧是她的兄长,依旧待她一如待梁邵,善禾只怕当下立时就会去求他。她靠着车壁,心底仿佛落了灰。她只能靠自己,只有靠自己。善禾攥紧了手中的银票,觉到无尽的茫然。
依旧是像上次那般,她与晴月被分开带到审讯室。
依旧是那间屋子,四面空空白墙,中间置两张木桌。善禾写完状子,孤零零坐着,搁在双膝的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好一会儿,张书吏才过来,同她道:“今日刺史大人于秦淮画舫设宴邀钦差大人赏月,大人这会子已过去了。你要见大人,随我来罢。”
善禾只得跟上张书吏,随他一道往外去。见只有自己,善禾忙问:“随我一起来的姑娘呢?”
张书吏笑道:“我喊了两个小幺儿送她回去了。今晚上的赏月宴,都是咱们金陵的大人物,更有朝廷命官,自然是越少人去越好。”
善禾听了,也只好作罢。
行出仪门,正有一辆青帷马车候在廊道,赶马的小厮头戴皂帽,穿着官家服饰,腰间亦垂一块衙门的木牌。善禾悄悄打量,见他果真是衙门里的人,这才放下心坐进去。
车马辘辘而行,到得秦淮河岸时,天已擦黑。青帷马车甫一进入河岸地界,喧嚣声浪混着湿润水汽扑面而来。丝竹管弦之声,吴侬软语之调,夹杂着酒令欢笑,皆在空气中浮沉。善禾掀开车帘,但见十里秦淮,灯火如昼,河中画舫凌波,大小不一,有的精致小巧,仅容三五人;有的则层楼叠榭,巍峨如宫殿。
马车沿河岸行了一段,这才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码头。此处停泊的画舫不多,其中一艘尤为醒目,比寻常所见大了不止一倍,更有三层,雕梁画栋,极尽工巧。船身以朱漆为底,描金绘彩,雕龙刻凤,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舫首挂着一串彩绘宫灯,灯罩上绘着吉祥寓意的图案。
善禾走下轿凳,仰头望去,隐约又见舫内人影晃动,衣香鬓影,却不闻过分喧哗,唯有清越的琴音袅袅传出,与河中其他画舫的靡靡之音迥然不同,端的是清雅内敛。
早有两个仆妇候在岸边,见善禾下车,簇拥着上来,含笑道:“薛娘子罢?钦差大人特遣我二人在此专候娘子。”
善禾被她二人簇拥到船上,带进一间布置典雅的小室内。
其中一仆妇道:“梁大人正与刺史大人宴饮,娘子在此稍候。”
善禾指尖一紧,急问:“梁大人?”
那仆妇便笑道:“是呀,钦差大人可不姓梁吗?”
善禾立时追问:“嬷嬷您知道他叫什么吗?”
仆妇因笑道:“我是在这画舫上做工的,如何知道钦差大人的名儿呢?”
善禾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京中姓梁的官员不单有他一人,更何况,他入仕不过一年,怎有资历做得钦差?善禾这般安慰自己,她将手伸进袖中,摸出那二百多两的银票,方稍稍定下心。
她是来求情的,至少得把米小小和吴天齐救出一人出去才行。善禾在心底反复斟酌说辞,决定动之以情。能做得钦差,想必年岁不小,已为人父母。既为人父母,想必便见不得一对不到十岁的孩子寻不见爹娘,客居异乡无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