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祚长歌玉阶谣(165)
十几年过去了,禄山的相貌没有多大变化,还是一头自来卷儿加上 满脸的络腮胡子。
可他竟然……出现了。在南营军镇辕门外、以一个西厥商队首领的身份。这个事情多少有点儿不正常。
禄山单手稳着脖颈上兴奋不已的儿子,目光穿越数十步的距离,精准地捕捉到了融珍失态的瞬间。
他脸上没什么剧烈波动,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过于复杂的幽光,似笑非笑,似讽非讽,深处却藏着冰封的冷和恨。
他微微侧头,对着肩上的孩子低语了一句什么西厥话,声音沉缓。那孩子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望向这边。
然后,禄山才抬眸,真正对上融珍震惊失据的视线。他嘴角极缓地勾起一丝弧度,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摄政王,”禄山开口说道,他的声线平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客套,然而那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听在融珍耳中,却比西厥最恶毒的诅咒更刺人心肺,他继续说道: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言语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过融珍的耳膜。
融珍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被无形的铁手死死扼住。
融珍十几年权谋倾轧、血雨腥风锤炼出的钢铁意志,在这一刻崩裂出细密的碎纹。
旧日影像与眼前现实疯狂交织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头颅。
他要找他谈一谈,就像两个老朋友叙旧一样……
第104章 叙旧
夜色如墨,寂静幽黑!南营军镇行宫正房里却灯火通明。
窗外细雨淅沥,敲打着青石板,与室内炭火盆中偶尔迸出的噼啪轻响相应和。
融珍坐在圆桌前只留一壶温热的烈酒与两只白玉杯。
这时门帘轻动,一个披着深褐色斗篷的身影闪入屋里。
来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被风霜刻画出沟壑却仍显精明的面庞,唇角那道熟悉的面容随着微笑扭动——正是早上在辕门处看到达坂城商人禄山。
禄山右手抚胸,行了个标准的西域礼。
融珍起身相迎,他起身开口说道:“这里没有王爷,只有十几年前与你并肩杀敌的小伙计。”
两人相视一笑,往事瞬间涌上心头。那场发生在富贵城东那片小绿洲的遭遇战,二十名商队护卫与融珍率领的小队,硬是击退了上几十名悍匪。
酒过三巡,炭火正旺。融珍转动着酒杯,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禄山拇指上的银戒——戒面刻着苍鹰图腾,西厥王族的标志。
“这戒指很别致。”融珍看似随意地说道。
禄山笑容微僵,随即坦然的说道:“王爷好眼力。实不相瞒,我现在为黑虎城的西厥王室办事。”
“哦?”融珍挑眉说道:“怎么跟义渠王搭上关系?”
禄山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变得深远:“世事难料。就像您这种四处游玩的小伙计。成了天阙帝国的摄政王,我也从一个小商人变成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为茜尔然公主办事的人。”
酒杯在融珍指间骤然滑轮。茜尔然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西厥的风仿佛瞬间吹入这间雅致的书房,带着大树城与草原的气息,还有记忆中那双比雪山天池还要清澈的灰蓝色眼睛。
“茜尔然...”
融珍轻声念出这个十年未曾出口的名字,感觉舌尖泛起淡淡的甜与涩,他喃喃自语的说:“她...还好吗?”
禄山敏锐地捕捉到融珍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缓缓为两人续杯然后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如今是西厥的实际掌权者。自一个月前老可汗病逝,她辅佐幼弟阿史那社尔可汗,垂帘听政,统领西厥各部。”
融珍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上的纹路继续问道。:“她...成家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缓慢,每个字都似有千钧重。
禄山摇头说道:“没有。西厥各部首领求亲的不少,都被公主拒绝了。有人说她心系国事,无暇婚嫁;也有人传言...”
禄山顿了顿,用意味深长地看了融珍一眼,然后接着说道:“她在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炭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融珍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云缝中隐约可见的月亮,背影挺拔却孤寂。
二十多年前,六岁的他还是天阙帝国派往西厥的质子,而茜尔然则是西厥最耀眼的明珠。
两个身在孤独的灵魂在草原上相遇,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
直到圣康帝驾崩,融珍被紧急召回国内,临别前的那个夜晚,两个人的爱情在月光下完整。
茜尔然在月光下剪下一缕发丝放入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