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124)
待老太太自己真真切切在火玉湖上,见到自己那个清冷倨傲的孙儿,竟对那小伴读如珍似宝,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今日又听匆匆赶过来传讯的吕澜樱说道,绿腰在世子爷面前竟一败涂地,亦正是败于那小徐伴读……
冯太夫人是真真地急了。
同时牢牢记住了吕澜樱的几句话。那于男女之事颇有见地的吕老板言道:
“可见得世子爷对徐公子那般情绪,现下仍为萌芽之态。既是萌芽,则需引导,却不可断然斥之,因愈斥愈是火中助油。”
“若世子爷确乎是个尚断袖的,便须另求他法,先确保子嗣;次之确保正妻家族睁一眼闭一眼、姑置勿问;”
“至于徐公子,若世子爷始终放之不下,也有前法可效,前朝有二品大员为其嫡子之故,收养‘义子’,后徐徐操作,助那义子成为‘同进士’入仕……”
听吕澜樱说到徐公子处,冯太夫人连连摇手,道是不妥。那徐晚庭本身就是正三品地方大员徐渭之子;更何况,徐府与宇文府两家向有龃龉,根本不可能有类似操作,或者能牵扯上任何瓜葛。
于是先将徐公子搁置不提,却是定下个规程,便是要“确保子嗣”。
如今恰好有个刘清纨在府上,一门心思地钟情于孙儿。家世门楣也是刚刚好,既够得上给宇文家的世子做妾,想来也能允了宇文府上宦家大族的诸般要求——例如先予生子,留子不去母,只需将其子归于日后入门的嫡妻……等等看起来较为苛刻的要求。
冯太夫人想着背后这些迂曲萦纡,心中好生痛惜与恼怒。
痛惜没有依从自己本心,早一些替孙儿操持婚事;
恼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徐晚庭,竟将个好好的少年才俊、前途大好的俊髦帅将给贻害到这般悖乱狼藉。
自己那孙儿,明明是京中诸多高门仕宦眼中的最佳良配,却要落得个在婚姻之事上还需步步为营的境地。
便着实恨上了那个漂亮小郎君,把先前自己还曾对她那般惊叹喜爱过的种种,全数忘了个干净,恨不得能随了自己心迹,将那个惑人媚人的“男色”赶出府去。
此刻坐在韬晦堂上面对孙儿,冯太夫人费了好大气力才忍住了自己对那徐公子的满腹怨怼,只娓娓叙讲刘清纨之事。听大丫头璞玉提醒,方又将那番由“侍读婢”到正妻就位后的媵妾补礼改籍等规程,细细说了一遍。
哪知那沉静稳当的孙儿平心定气地听完自己那番言语后,只沉吟了一息,便干干脆脆地开口道:
“祖母,父亲,贽儿恕不能从命。我对清纨姑娘无意,莫要误了她终身之事。”
言讫起身,立在堂前对二老躬身行礼。堂外秋蝉嘶鸣,一阵阵聒噪之声如同裂帛,将堂中人的心绪也一层层撕裂开去。
冯太夫人脸上再也挂不住笑意,握着茶盏的手止不住地抖将起来,忍不住“啪”的一声将茶盏磕于案上,颤声道:
“你说这话,可有考虑宇文家的香火?你对清纨丫头无意,又怎知会误了她终身之事?你可知,那夜你与你那伴读在栖羽阁书房内相携相拥地写字时,清纨丫头正好去你青梧院送夜宵点心,站那处看得真真儿的,就便是那般,人家也对你死心塌地、毫无二话……”
只听镇国公爷宇文璧一声闷咳,诧异问道:“贽儿与那伴读相携相拥地写字……是何意?”
冯太夫人老泪欲流,红了眼圈,道:
“国公爷,你那万不失一、从无差池的好大儿,怕是要行差踏错在这一步了……”
竟是带着些泣声将自己在火玉湖上的所见、府中下人的传言、甚至异香园中的绿腰之约,堪堪说了一遍,听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宇文国公爷一双眇目也似瞪出了些火光来。
宇文贽此刻方知,香师绿腰昨夜的那般骇异举动,竟是来自于祖母授意,一时间也是好生叵耐,只觉得情何以堪,禁不住低声喃喃道:“祖母,您……荒唐啊!”
声音虽低,却听一声碎瓷砸地的脆响紧接着响起。
只见宇文璧怒不可遏地狠狠摔了手中茶盏,低喝道:“放肆逆子,何人荒唐?吾竟不知,你倒是养出如许淫靡之习来!你可知‘渎乱人伦,禽兽不若’之理?你又可知‘男淫男,竭其精,必夭寿’之训?你这般邪狎之举,焉能对己身?对高堂?对宗祧?”
听父亲说出这样一番铿然之言,宇文贽霎时陷入如自己昨夜所做荒唐噩梦般的愧罪之感,胸中悚然巨震,跨前一步,“嗵”的一声便杵跪在地,将冯太夫人心疼得发出一声惊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