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208)
卢氏见夫君徐渭沉吟不语,自己轻敲了一会儿茶盏盖儿, 问道:
“菀菀,你却是如何知道二皇子……那些事儿的?”
徐菀音一愣, 回想起自己和宇文世子一道,在那宫墙之下听到墙内那番不可言说之事,嗫嚅道:“便是……有一回, 我在宫里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二皇子寝殿的墙外,就听到他……他欺辱殿中丫鬟。”
徐渭咳了一声,那些宫闱秽乱之事,同僚们心照不宣的密报,他自然清楚。前朝宫廷内,从皇子、公主到贵妃,诸般邪欲糜污,因有李卓之叛,待到新朝建立清算之时,尽数牵扯出来,公示廷臣,其中那些恶浊斑斑,挑战礼教、伦常、人性的秘辛之事,实在令人咋舌。不曾想女儿年纪小小,竟自己在那宫中撞见……
徐渭心中悔愧 ,却又深感无可奈何。自己当初做出那般令次女代替长子入京的决定,其实已是做了番取舍。虽则不公平、更不磊落,但对刚刚从覆朝之乱中挺过来的徐家而言,既然阖府生存需要做出些牺牲,那么显见,女儿徐菀音已然是那个被摆在前排的“牺牲”。
如今她带了份说不好是荣宠、还是祸端的皇室姻亲回家,方才见女儿终于赶在赐婚使团到达前返家,徐渭霎时间觉得轻松下来,心想不必再做那些弄虚作假的欺君之想。
哪知女儿竟决然说出“不嫁”的话,理由是他早已见惯的宫闱秽秘……
这位郁林都督大人一时间,确是不知如何回应。
妻子卢氏听徐渭咳得一声,又再次无声无息,看一眼他眼神,似晦暗不明、更有些躲躲闪闪,也不知夫君心中想的是甚,她自己却有番话说:
“菀菀,若这二皇子殿下确如你所说那般,爹娘也便不放心应了这门皇亲……”
徐菀音听母亲这样说,眼中泛出欢喜又感激的光芒,缓缓地红了眼圈。
卢氏看一眼丈夫徐渭,见他目光仍是闪烁,却仍不作声,继续说道:
“但他欺辱宫里丫鬟这事,怕是做不了爹娘替你拒婚的理由。莫说皇室,只说如同咱们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发生在丫鬟奴婢身上那些事,都属于主家内务,拿不到外场去说道……”
徐菀音渐渐觉出母亲言语里这层推拒之意,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又看看父亲,见父亲仍是沉默,眼里那滴含在眼眶内的泪,便晶晶亮地汪在那里。
卢氏见女儿神色有变,有些犹豫,咬咬牙仍是继续说下去:
“再说,就便是一般官宦家庭,主家少爷也免不了被丫鬟设计,你可知,原先你也认识的郭道台家嫡少爷有个丫鬟,便是如此,怀了那嫡少爷的种,还想偷偷瞒着,被主母知道了直接将那丫鬟沉塘了事……”
“娘,您是想说二皇子是被那殿中丫鬟设计了?”
卢氏印象中,次女菀菀一直是个活泼不晓事的小女娃,对家中安排从未有过其它意见,尤其对她父亲,几乎是言听计从。作为家中主母的卢氏,向来有些千金大小姐的骄纵做派,徐菀音先前在家中时,确是对她偶有顽劣之态显露出来,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硬梆梆回击了她话头的做法。
卢氏当下竟被女儿怼得一呆,应激般地答道:“我可没那般说,但也不是说没可能……”
徐菀音实在算得是个直愣愣的性子,她在外面时常提醒自己,多做压抑,此刻回到家中,本想着一应事情可放开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却没想到自己母亲竟将自己理解不了、更接受无能的事情,也这般明晃晃地摊在自己面前,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霎时间有些失望得傻了眼,那先前还在眼眶里汪着的眼泪儿,便忽喇喇地滚落下来。
一边流着泪,一边问:“那么依了娘之所想,这二皇子并非不可嫁,我该老老实实接旨嫁了他?”
那卢氏本来有些矛盾和糊涂:一边是替丈夫害怕,若没有十足十的拒婚理由,便是个无端抗旨,恐会被治罪,那简直是徐家承受不起的祸事;一边又想着长子晚庭那好似被妹妹带薄了的命途,若女儿菀菀竟入宫做了二皇子侧妃,怎么也算得又是个超拔的升势,会不会因此加重儿子晚庭的病势……
便这么糊涂着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被女儿抵着话头一问,也觉出自己那股子矛盾来,摇着头道:
“菀菀,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着此事甚为复杂,莫要只是因为一个你并未弄清楚的情形,便要你父亲去拒婚,那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拒婚啊,那是抗旨啊菀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