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234)
此刻听李卓又提“命数”,竟似相信了他生命也由那“命数”而定的妄言。禁不住愤怒起来,心想今日确要好好与皇上也说说那玄玑法师之事,能劝得一分是一分。于是缓慢有力地说道:
“皇上,您方才说时日不多……可又是从玄玑法师那处听来的?”
李卓自然知道林蘅对玄玑法师的质疑,摇了摇头,牵起她手轻轻抚摸她手背,沉吟一会儿,说道:
“阿蕖,朕先前也不信命数,可世间不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他顿了顿,好似不愿替玄玑法师泄露了天机,或是害怕自己说多了会更加触怒上天,小心翼翼地续道,“那许多巧合,朕亲眼得见,未敢告诉你……实在是,天机一事,凡人如何能窥?”他说得自己有些害怕了,缩了缩身子,“可惜朕……明白这道理,有些晚了。招此劫难,也是该当的……”
林皇后两行热泪流下脸颊,心疼地反握住皇帝的手:“皇上莫要如此自责,阿蕖无论如何也是不信那命数之说……”
李卓握紧她手,摇头制止她继续往下说,闭了闭眼,低声说道:
“贽儿一事,是朕有负于你……朕其实也因此遭过了报应……”他自从被玄玑告知了宇文贽一事,找到柳家见到柳氏所留之封脐玉,确证了宇文贽确是自己当年糊涂风流的结果,即刻便联想到自己在战场上被伤及根底,深深地认为两件事,实成因果。
“但那因果报应,只该由朕一力承担。贽儿,和琼俊、诀儿一样,都是朕的皇子,可贽儿,又和琼俊、诀儿不一样,因他,早已没有了母亲……”
他看向林皇后,替她擦了擦泪:“阿蕖,朕并不望你体谅贽儿,却只望你体谅朕……便如这二十余年来,你一直都在做的那样……”
林皇后被他说的悲从中来,那眼泪如何还能止得住,便擦了又涌出,夫妻二人依偎在一处,此番竟又找到些当初的情谊来。
李卓毕竟有话要说,与林皇后一处伤怀得一会儿,便正色道:
“阿蕖,你放心,琼俊被朕立为太子以来,朕从未改变过心意。你今日来找朕,也算心有灵犀,朕……正准备要传位于太子!”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林皇后满面泪痕地彻底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已密诏宰相及枢密使,着手准备遗诏。北衙禁军统领,三日前也已换上了东宫的人。”此刻的李卓,帝皇之气森严威重,林皇后禁不住从榻上站起身来,退了几步,朝着皇帝便跪伏下去。
李卓看着他的发妻,并未阻止她的跪拜,继续说道:
“辅政的顾命大臣班底,朕,已安排妥当。皇后乃是著名的‘小林先生’,往后遇事多与几位辅政大臣相商,朕知道你们会将琼俊辅佐得很好……”
趴伏在地的林皇后已是哭得浑身颤抖。
“阿蕖,朕眼下的安排,实则旨在确保太子能够平稳、安全、合法地继位,至于未来,琼俊能做成多大威望、能否维护住我李家天下,便要看你等了……守国土、安天下……不易啊。”
……
松漠以北五十里,黑风坳。
最后一场惨烈的围歼战已至尾声,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凝成一片赤红的雾霭。
宁王李贽立马于一处高坡之上,冰冷的铁面覆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映着下方修罗场般的景象。他玄色的大氅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肩甲上一道深刻的刀痕狰狞外翻,他却浑然未觉。
身披狼皮大氅、手中仍牢牢握着那把巨大弯刀的叛盟首领库莫伦,此刻已躺倒在地,口中钉着李贽射出的那把三棱破甲箭,双目暴突,双腿在粘稠的血泥上刮擦抽动,面上满是惊骇与不甘的狰狞表情,喉嗓深处发出带着汩汩血涌的“呵……呵……”之声。
库莫伦的喉嗓之声,随着李贽大步走下那高坡,抡起手中横刀划出的弧线,应声而断。
宁王李贽已挑起那颗滴血的头颅,声若滚雷,喊道:
“叛酋伏诛!此乱——已平!”
……
黑风坳的喧嚣终于在夜幕下渐渐沉淀,只余下巡逻士兵的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以及伤兵营里偶尔传来的压抑呻吟。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
宁王李贽已卸去满是血污的甲胄,换上一身玄色劲装,更显他身形挺拔峻峭。他冷峻的面上看不出大战方歇的疲惫,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压抑至极的急切。
亲卫统领赵擎单膝跪地,复述着他方才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