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244)
“肺脉浮取无根,沉取涩滞,此乃寒湿邪气深陷太阴,闭塞气机。应是落水时寒邪入体,加之多日处于阴湿之所,寒气郁结不散,损伤肺气,以致呼吸微弱。”
“肝脉弦细如刀,且时有歇止。肝主藏血,主疏泄。此脉象显示血海枯竭,肝气郁结已极。连续大剂量迷药,其毒性首伤肝木,致其疏泄失常,毒邪郁结,更兼惊惧交加,肝魂受损,故而入则昏迷,醒或神昏谵妄。”
“脾脉弱极,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脉象如此,是脾胃之气将绝之兆。多日水米未进、或仅强行灌入流食,又受迷药克伐,后天之本已垮,无以化生精微滋养周身,故形容枯槁,肌肤冰冷。”
“肾脉沉迟,肾为先天之本,主藏精,生髓通脑。落水时惊恐伤肾,寒湿直中少阴,加之久困于阴寒之处,肾阳衰微,命门火衰。故昏迷不醒,生机微弱。”
一番话,听得太子丧魂落魄,呆若木鸡地看着徐菀音那张令自己爱到了骨子里的脸,好似她已成了一簇自己抓不住的青烟,马上就要飞得无影无踪一般,背对了陈太医转过脸去,凤目中已是流下泪来。
陈太医见太子背转,吓得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口,便诚惶诚恐地等着。好一会儿,才听太子冷冷说道:“孤要她活!她若不活,你便也死!”
那陈太医深谙与皇族相与之道,徐菀音脉象虽凶险,他却故意又说重了两分,后续才好显出自己治好她的本事来。于是开了补元救逆之方,佐以祛寒化湿、安神解毒之法,又叮嘱须绝对静养,于温暖干燥之处精心呵护。
临走前,陈太医仍没忘记特别交待,病人服药静养后,若能得醒转,便属好兆;若迟迟不醒,恐有更加凶险的病情显露,须再行重拟药方。
于是到第二日上,当太子听那瓦儿禀道“徐姑娘已醒”,自是喜不自胜,重重地吐出口浊闷之气来,正要抬脚奔入耳房看她,却听瓦儿又说道:
“只是殿下,……徐姑娘好像,好像将所有事,都给忘记了!也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事,就连她自己是谁,也说不上来……”
太子被这一喜、又是一惊,折腾得整个人呆住,直是匪夷所思。过了一会儿,才骂道:“死奴才,你若再这般报信,便去领板子!赶紧唤陈太医来啊……”
瓦儿被骂得缩了脖子,嗫嚅着正要答话,却见陈太医已从耳房内走出,对着太子深深一揖,说道:
“禀太子殿下,这位姑娘的脉象较之前稍稳,似有回阳之兆,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严肃,“姑娘此番落水,恐遭撞击头颅,寒湿邪气上蒙清窍、又加药毒攻心、兼之大惊大恐,数重暴戾之邪交攻于巅顶,以致颅内必有瘀血凝滞,阻塞灵窍……”
他说到此处,停得一息,看一眼太子,太子便问道:“你是说,她被撞坏了脑子,脑中有瘀血块,所以她……想不明白事儿,傻……傻掉了?”
陈太医摇摇头,“并非是傻了。”又解释道:
“《内经》有云:‘血并于下,气并于上,乱而喜忘’。又曰:‘人之记忆,皆在于脑’……脑为髓海,如今姑娘髓海受创,瘀血闭阻,清阳不升,浊阴不降,元神失养,无法安居其府。此乃‘离魂症’之表现。”
“如今姑娘之症相可见,其神识虽复,然受损之灵窍恐难即刻清明。老臣推断,其过往记忆,尤其是受伤前后及关乎自身身份来历之记忆,恐如云雾遮蔽,消散难寻。此非寻常晕厥之遗忘,实乃元神自保,闭锁损伤之所也。”
听得瓦儿在一旁禁不住发出唏嘘之声,喃喃道:“徐姑娘身子被伤得狠了,元神因怕出窍,便把脑子锁起来了……”
太子长眉深锁,微微发抖地看向陈太医。
陈太医闭眼轻轻点头:“瓦儿公公这般理解,也无大错……老臣方才又问出,姑娘近事尽忘,不识故人,不记前尘。老臣听她言语,竟恍如孩童,心性或许亦有返璞归真之态……”
太子被陈太医这番话说得,又是惊疑又是担心,只想立时见到徐菀音,一撩下袍,抬脚便走入耳房。
却见榻上那女子,清瘦的面颊被暖洋洋的烛光照出一溜细细的绒毛光晕来,只一个侧脸便美得不可方物,令那刚刚走入的太子看得一呆。
再看时,却见她有些呆呆傻傻的模样,看了这处、又看那处,眼神在陌生的耳房中来回逡巡扫视,确是如同幼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