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31)
再看一眼纱帐里那张睡得红扑扑的画儿一般的脸儿,心道幸喜是个巧宗儿,是福是祸的,原也不是自己这个老婆子看得透的,便擎等着跟上这音姐儿的造化吧。
许是真个福大,待徐菀音伸了懒腰起身,揉揉眼儿发着愁问柳妈妈要不要再换驿馆,怕那太子会上门报复时,还没等这犯愁真正上得脑门子,就听有人“咚咚”敲门,道是学举考试已放榜,各生员可自行至贡院东墙去看榜。
主仆几个早饭也顾不得吃了,忙叨叨收拾齐整了出门看榜。
贡院东墙前人声鼎沸。
徐菀音戴着帷帽,遮了大半边的脸儿上掩不住的兴奋与好奇之色,由柳妈妈和若兮一左一右护着,挤在人群边缘。
黄榜朱批赫然在目。
徐菀音见“徐晚庭”几个字亮闪闪就在榜首,心道“果然”,还没来得及暗自庆祝,已听有人桀桀呱呱议论开来:
“果真是那徐晚庭占了魁首。”
“兄台知道此人?”
“怎的不知?不但我知,阁下也当知……”
“此话怎讲?”
“想那日入考场时,便是这位徐晚庭,翩跹而至,惊起多少鸥鹭?阁下该当也在那滩里吧?可曾迷眼乎?”
此话一出,便有数人互相对视,“哦”出长音来,似有心照不宣之意。
第16章 闻喜
纵是个不经事的,徐菀音也隐约知道那“哦”的一声长音之意。她不欲将自己徐晚庭的真面目在此显露出来,遂将帷帽带子紧一紧,拉了身边两位就要离开。
正此时,却听一名胥吏敲锣高喊:“明日辰时,排前十的生员至青江文辉楼赴闻喜会,不得延误!”
听到青江二字,徐菀音脑瓜子嗡的一声。昨日刚躲了太子邀约的青江夜宴,还不知太子对此会有何章程,明日又要前往青江参加闻喜会。
这可没法子躲了。
只不知会不会在闻喜会上遇到太子。
若遇到,可怎生是好?
如何想个托辞?还是干脆跪下来请罪呢?
不好,自己这个头名,怕是直接就要做了太子伴读,到那时,要时常面对那位“好男色”的纨绔,又待如何?
想起那异香园吕老板忧心不已看着自己的眼神,徐菀音整个都不好了。
——
养心殿内,林皇后一袭藕丝琵琶衿上裳,凤纹泥金裙扫过青玉阶,款款而至。
皇帝李卓从手中奏折上微微抬眼,笑道:“阿蕖怎的这会子过来了?”
林皇后走上前来,将手抚在李卓肘上缓缓揉捏,一如她过去常替丈夫揉捏肩膊那般。
“陛下,伴读学举的事,您一直令我过问,之前詹事府出的排名,您可过目了?”
“此事从一开始便是阿蕖在操办,朕信得过皇后。”
林皇后莞尔一笑,满眼温柔看向自己的丈夫。二十年来,二人始终感情深笃。
林皇后名蘅,字令荷,出身江南吴郡林氏,虽非高门显宦,却是诗礼传家的清流之族。十五岁时就曾代父林晏草拟《减赋疏》,吴中士子传抄,称“小林先生”。
后与丈夫李卓乘政变之风,她焚毁家宅粮册以断追兵,随李卓夜渡淮水。一路踏血而行,竟能以金簪为笔,在素纱中衣上绘出关陇要塞图。
新朝帝后,相携相伴起于微时,李卓曾对史官言道“朕与皇后,本就是一体同功。”
新朝建立后,令地方五品以上官吏送子嗣入京参考,以选京城王孙伴读一事,本无先例。乃是林皇后提议奏请,曰:
“请开‘养才典’:一则以慰陛下‘天下英才尽入彀中’之志;二则效汉武‘推恩令’之智。旧将旧部之子,充诸王公府伴读,与京城世家子同席读书,‘诗书礼乐’之下,何尝不是‘姻亲党羽’之始?他日地方与中枢联姻,便如‘藕断丝连’,纵有异动亦投鼠忌器。”
据说林皇后的奏请,皇帝过目后,仅朱批五字,曰“皇后狡黠,允”,就差在后面画张笑脸儿了。
林皇后:“陛下,太子伴读的人选,臣妾属意的是苏州知府郭洪之子郭仲能,他是东林书院顾大章门生。”
看李卓拿过那册刚被她放在御案上的名帖,林皇后续道:“此子策论里写‘漕粮改折’一事,说‘清江浦至通州三十四闸,闸官皆世袭,而胥吏盘剥之弊,更甚于黄河泥沙’。”
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文章,韩墨卿的批语赫然在目:“‘如利锥破囊’——礼部韩大人可是二十年没给过这等评语。”
李卓眉头微动,指节叩了叩案上弹劾两淮盐运使的密折,他方才正在阅批这份奏折。
林皇后会意一笑:“郭洪在苏州任上,不正是替陛下盯着漕运衙门?如今让他儿子入东宫,江南那些‘泥沙’,还怕滤不干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