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132)
他最终也没能再往前一步,原来兄长一直都 知道他在啊,虽然那天在狱中他说了气话,说自己绝不会去送他……
在这 一天,年仅十二岁的沈归棠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从此,折戟沉沙,只待昭雪。
……
“所以,郡主,”沈归棠回 视她 :“我所求与郡主一样,拨乱反正罢了。”
这 场针对镇南军的阴谋绝非单单一个李郁可以做到,而当时世上能驱使得 动衢州、平洲两州驻军的那个人不做他想,唯有先帝。
可是 ,先帝已经死了。
想到自己与先帝的关系,横波眼 神有些复杂。沈归棠却不愿往这 个方向深谈:“如今想要翻案,缺一不可的证据有三:先帝给李郁的旨令、萧平疆与李郁的书信,以及,”他语气中杀意 难掩:“当年先帝与倭贼的勾结。”
“而我此行的目的,便是 这 最后一样。”
横波了然,怪不得 沈归棠对李坚与倭贼的联系如此敏感。
她 撩开窗帘,看 着马车外飞速错过的乔木,这 是 往海边的方向。
你不后悔吗?
沈归棠失笑:“这 么多年了,我总不至于这 点耐心都 没有。”
又行驶了约莫半程路,马车慢慢停下。黑风拉开车帘钻进车厢中:“公 子,前面便到岔路了,这 一路上并未察觉到有人跟着。”
沈归棠点头,应是 邱昀确实对他放松了警惕,加上他们此行目的地是 滨县,并不足以让他生疑。
“公 子,”黑风有些踟蹰,“还是 让我跟您一起去滨县吧。”
按照沈归棠的安排,黑风前往泾县护着张木头,而他和横波去与之毗邻的滨州救灾。可是 黑风一直以来的首要任务便是 保护沈归棠的安危,突然要分开如此之远,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沈归棠看 出他心中的担忧,安慰道:“可是 你武功并不比郡主高,要是 她 都 救不了我,多你一个也并没什么用。”
闻言,抱臂的横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黑风:……
“您多保重。”
留下这 句话,他骑着一匹马头也不回 地奔向另一条岔路。
黑风走后,横波自觉地接替了驾车的活,谁知沈归棠也跟着钻了出来与她 并排坐在车前。
还差两日便是 十五,挂在天边澄黄的月亮只差一口便要补满,稀疏的星子零落散在天幕各处,这 是 一个难得 晴朗的夜。
“你从没问过我是 谁。”沈归棠突兀道。
横波没想到他会 问出这 样一个问题,对此,她 并不是 没有思考过。
毫无疑问,他是 萧家的人,可是 他偏偏又姓沈,且萧家被打 为叛贼后,他却并未受到牵连,好似世人都 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 很 难不让人对他的身份产生好奇,可横波却忍住了没有问。
“我不会 对你隐瞒任何 事情。”他蛊惑道。只要她 伸手,他便会 将他的心脏敞开任她 抚摸,可是 她 也永远别想再收回 去。
横波知道,他这 是 在邀请她 剖开他。
夜色漆黑,她 需要专注于前方的路。可她 仍是 尽力分出一只手来回 应了身旁孤独的灵魂。
她 说,我不需要知道你是 谁,有时候我甚至都 不知道自己是 谁,此刻我们坐在一起便够了。
今夜,走在这 条路上的是 两个无名 的人。
……
天色熹微,两人终于赶到了滨县。越是 深入滨县,前方的路便越是 难走,水流已经没过了成年女子的膝盖。
泾、滨两县本就地势低洼,而两县百姓平日多以打 渔、采沙为生。百姓赋税日益严苛,久而久之,过度采沙的后果便是 河床下降,再遇上连绵的暴雨,发生海水倒灌也不稀奇。
路上水积不退本就难行,随着水位上涨,马车更是 举步维艰。两人只得 抛弃繁冗的车厢,共乘一骑向灾情最严重的海边赶去。
此刻,横波的后背紧紧贴在沈归棠的胸膛上,然而两人却都 顾不上任何 旖旎的心思,实在是 眼 前场景太过于触目惊心。
原本停泊在海边的船只被掀翻,建在岸上的屋舍也都 被尽数摧毁。而这 并算不得 什么,船和房子都 可以再建,被海浪卷走的人却是 再也回 不来了。
滨县海水倒灌有近三公 里 ,而靠海为生的百姓又大多聚居于海岸边,仅仅这 一次海潮的侵袭便造成死亡无数。
他们到达的时候,倒灌的海水已然停住势头,然而没人知道下一次又是 什么时候。
横波下马环顾四周,死去的人要么已经不知被卷去了哪里 、要么毫无尊严地漂浮在海面,而活着的人脸上丝毫没有生还的喜悦,只有麻木与怆然。
失去了孩子的妇人在流泪,受了重伤的男人在呻吟,侥幸逃过一劫的老人痛恨为何 上天收走的不是 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