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91)
沈归棠轻笑,似是在笑他天真 :“姬瑾确实在十三年前的东宫事变中便薨了。”
他目光投向遥遥的皇陵,“然而他十三岁提出的以农养兵已经被贤王用 在了西北军中,他十五岁进谏的取消保银一策让温栩带去株洲后积累了莫大的名 望。兵部使 用 的武器至今还 是由他当年举荐的公输一族铸造,还 有京城回春堂每旬一次的义诊,丰良谷肆三五日 便开设一次的粥棚……你信不信,京城里现在还 有人私自供奉着先太子的牌位。”
如此说来,士、农、工、商,竟是每行中都藏着他的影子!除此之外,还 有最重要的声望!
黑风不由大骇:“先太子这是想做什么?”
沈归棠想起记忆中那人的模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黑风奇了,他没想到这世间居然还 有沈归棠也不知道的事。
沈归棠看他那副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禁有些无语,“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若他是姬瑾肚子里的蛔虫,第一件事便是要弄清楚姬瑾当年看上温玠哪一点了,竟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先帝宠爱姬瑾,愿意在自己死后将一切都交给他,可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忌惮姬瑾。姬瑾又哪能不清楚这一点,可他更清楚自己的妇人之仁。
他应是早便预料到了自己将亡于孝悌,却又始终不愿真 的父子相残。故而,有些事不能身前做,有些名 也只能生后显。
“如今再看,他死了吗?确实是死了。可正是在他死 后,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至于你问的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或许是在下很大一盘棋,又或许,就只是单纯的不照沟渠魂不偿吧。”
黑风听完,不禁陷入了怅惘,然而还 未等他抒发胸臆,便听沈归棠嘀咕:“所以他当年究竟是觉得温玠哪一点好?”
黑风:……幼稚。
今日 似乎事情 格外多,沈归棠刚把手里的画作完成,黑风又来禀告道:“公子,郑公公来了。”
沈归棠不急不慢在铜盆中净了手,嘱咐他:“待会儿郡主回来了,将这副画同那些东西一并送过去。”
他话说完,便径直去了正 厅,也不顾在看到他画作后便陷入了可疑沉默的黑风。
郑公公这次见到沈归棠表现得明显亲近了许多:“沈大人此次可是受了惊,瞧着清减了不少。”
沈归棠适时掩袖咳嗽了两声,“谢郑公公关心,实在是世事难料啊。”
郑公公笑道:“俗话说,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沈公子的福气可大着呢!”
说着他朝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使 了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便当着几人的面打开了各自怀中抱着的小箱子。
其中一箱中置有一根年份不短,品相完好的人参,另一箱子中则铺满了拇指大小的东珠。
他又拿出皇上的手诏,朗声道:“工部员沈归棠足智多谋,心有大义,于危难之时尚能舍生忘死 ,兼济同僚,实乃国之栋梁,朕心甚慰。”
将陛下手诏放入垂手行礼的沈归棠手中,郑公公略有深意道:“陛下得知沈大人在此次恶匪劫掠驿馆之事中英勇有为,对您可是赞不绝口 ,立刻便赐下这诸多赏赐,还 望沈大人将养好t 身体,好配合接下来的三司会审。”
饶是沈归棠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然而当他真 正 听到上百官员并守陵军的性命如此轻易地被“恶匪劫掠”四字盖棺定论时,还 是感 到一阵悲哀。
他面上却仍一片恭敬:“谢陛下隆恩!归棠定会倾力配合三位大人早日 抓获这群胆大妄为的盗匪,以告慰守陵军在天之灵。”
郑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临走前还 拍了拍沈归棠的肩膀:“沈大人啊,你明白就好。”
送走郑公公后,甫一转身,沈归棠的脸上温和的表情 尽退,取而代之的是嘲弄与厌倦。
他脚步生风向后院走去,却在后院门口 看到了一道伫立的身影,是小郡主。
他向她走来,先是打量了一番她身上的伤口 处,见纱布上没有洇出血迹,这才松了一口 气。
他嘴角浅浅勾起,刚想问她今天玩的开不开心,却突然察觉她神色不对。
她的唇抿得很紧,眼睛中带着几分拗拗的质问,因 受伤而苍白的脸庞更显出几分脆弱。
看她这副模样沈归棠便知晓她刚刚这是撞见了他与郑公公的谈话,他的心脏微微揪起,语气中不是询问而是肯定:“你都听到了。”
横波盯着他的眼,似是妄图从中找到某种答案: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沈归棠却撇过头去,不愿将某些被自己视之为脆弱的情 绪示于人前,他嗓音干涩而冷硬:“纵使 世人皆知此事为二皇子所为,又能如何?皇权倾轧之下,谁人不是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