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帝王心+番外(6)
萧彻不知何时转回了目光,落在他手上。
那双手,苍白,指节却有力,不像干粗活的手,倒像是该执笔抚琴的。
他又看向楚玉衡低垂的眉眼,长睫覆下,看不清神情,只有一派逆来顺受的温顺。
“识字?”萧彻忽然问。
楚玉衡研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回世子,略识得几个。”
“楚家诗书传家,到了你这,就只剩‘略识得几个’?”萧彻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楚玉衡的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苦涩:“家门不幸,奴……不敢玷污先人清名,学问早已荒废了。”
萧彻不再说话,只看着他磨墨。直到那墨汁浓淡适中,油亮生光。
他起身,走到书案后坐下,抽出一份兵部刚送来的普通文书——关于今冬北境边军冬衣供给的例行问询,内容无关紧要。
他铺开纸,提起笔,蘸饱了墨,却迟迟未落笔,仿佛在斟酌词句。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玉衡静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忽然,萧彻将笔往他面前一递,命令简短:“写。”
楚玉衡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
“照着这个,写个节略。”萧彻指了指那份文书,语气不容置疑,“馆驿里的书记官笔墨蠢笨,看得心烦。”
这是一个试探,赤裸裸的试探。
试探他的学问,试探他的心性,试探他是否真的甘于“荒废”。
楚玉衡心跳如鼓。
他看着那支递到面前的狼毫笔,仿佛看着一条吐信的毒蛇。
接下,便可能暴露更多,引来猜忌;
不接,便是违逆,方才那句“荒废”立刻成了谎言。
他只迟疑了一瞬,便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笔。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萧彻的手指,那带着薄茧和温热温度的触感让他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握紧了笔杆。
他走到书案一侧,铺开一张新纸,微微俯身。
身姿依旧保持着谦卑,但当他握笔蘸墨时,整个人的气质却陡然变了。
那份畏缩和惶恐淡去,一种沉静专注的气度自然流露出来。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文书内容,略一思索,便落笔书写。
字迹并非时下流行的馆阁体,而是清瘦峻拔的行楷,带着一股不肯折腰的风骨,笔画间却又能看出刻意收敛的工整。
行文简洁,条理清晰,短短数行便将冗长文书的核心要点提炼而出,甚至对几个数据提出了含蓄的、更有条理的呈现方式。
写完后,他轻轻将笔搁下,退后一步,又变回了那个低眉顺眼的罪奴:“奴写好了,请世子过目。”
萧彻拿起那张纸,目光扫过。
远超所谓“略识得几个”的范畴,甚至比他那世子的幕僚写得还要精炼漂亮。
他抬起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少年。
楚玉衡安静地站着,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长睫在微微颤抖,似乎为自己的僭越和可能显露的才学而感到不安。
但萧彻看得清楚,那不安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看来楚家的学问,你没荒废多少。”萧彻将纸放下,语气平淡。
楚玉衡立刻跪下:“奴不敢!只是……只是往日父亲督促得紧,些许基础……求世子恕罪!”
萧彻看着他伏低的脊背,单薄而脆弱,仿佛一折就断。可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宫宴上那双冷静的眼睛,和侍郎府那场“意外”里决绝的破碎声。
“起来。”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以后这书房里的笔墨事宜,由你负责。无关人等,不必进来。”
楚玉衡怔了一下,才低声道:“是,谢世子。”
这并非优待,而是将他拘在了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是保护,也是监视。
这时,门外传来侍卫长卫铮冷硬的声音:“世子,太医署遣苏太医来请平安脉。”
“让他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提着药箱的年轻太医低着头走进来,气质温润,面容清秀,正是苏墨。
他进门后先行礼,目光谨慎地扫过室内,在看到跪坐起身垂立一旁的楚玉衡时,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同情,随即迅速收敛。
萧彻随意地伸出手腕。
苏墨上前,手指搭上脉息,垂眸细诊。
卫铮像一尊门神般守在门口,目光如炬,确保一切安全。
楚玉衡重新退到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着苏墨专注温和的侧脸,又瞥了一眼门口冷峻的卫铮,心中微微一动。
在这冰冷的京城里,这样纯粹的职业性关怀,似乎都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