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酒饮得(18)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晏裕又拉过一只绣墩,坐在女儿对面,声音仍旧压得低低的,“普安郡王于家中行二,其上有一兄名伯圭,下有一弟名珝。大郎伯圭与郡王乃一母同胞,可这三郎赵珝却与郡王并非亲兄弟。他是郡王生父赵子偁过继的远房宗亲。”
晏怀微吃了一惊,坊间只知赵清存和赵昚并非一母所出,却原来根本就是异父异母。
“可这……又为何是麻烦呢?”晏怀微仍是疑惑。
“你整日在闺房读书作画,朝堂上的事自是不知。阿爹说给你听,你日后可千万当心,莫要再招惹那些人。”
晏裕乃秘书省官员,自然知道许多老百姓不知道的事。当爹爹的这便一五一十向女儿述说起来。
原来,自官家赵构在扬州被金兵吓得无法诞育子嗣之后,便从太祖后裔中选了几个孩子接到宫里养着。经过多番筛选,最终剩下赵昚和赵璩两个孩子。
赵昚被养在张贤妃膝下,而赵璩则由吴皇后收养。一个是追赠的贤妃,一个是当朝的皇后,孰轻孰重再明晰不过。
但赵构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愿相信自己不能生育这事,总想着也许还能有亲生的皇子,故而迟迟不肯立储。
后来,赵昚被封为普安郡王出閤开府,赵璩亦进封恩平郡王。
绍兴十二年八月,金人将韦太后放归临安。太后回来之后却不喜欢赵昚,而是更偏爱赵璩。
“太后、皇后皆不喜普安郡王,而官家在中间又态度模糊,所以……普安郡王的处境不大好?”晏怀微听明白了父亲所说,轻声概括道。
晏裕长长地叹了口气:“何止不大好。这还只是宫内之事,宫外的麻烦更大!你可知,朝中现有一人与普安郡王极不对付,目下已成水火之势。倘若稍有不慎,普安郡王恐怕性命堪忧!”
“谁这么厉害?还能杀了郡王不成?”晏怀微惊诧。
晏裕愈发压低声音,道:“……便是秦相公。”
——秦桧!
晏怀微一个闺阁淑女,对朝中官员之事所知无多,但秦桧的名字却如惊雷炸响耳畔。
她记得很清楚,就在两三年前,秦桧曾下令厉禁私史。而像晏裕这样的读书人,私下里却总爱写点儿什么。彼时晏裕写了本小书,取名《绍兴小札》。正是这本小札,差点儿给她们全家惹来杀身之祸。
后来把书全烧了,又花了家中几乎所有积蓄上下打点,这才终于转危为安。晏怀微之所以画扇面拿到徐家扇子铺寄卖,也正是想为爹娘分忧解难。
眼下听父亲又提到那个一手遮天的大人物,晏怀微忆及旧事,也不禁脸色发白。
“可是……就算秦相公和普安郡王有仇怨,阿爹刚才也说了,承信郎又不是普安郡王的亲兄弟……”晏怀微想了想,仍有些疑惑未解。
“唉,傻孩子,你当那赵珝到临安,是来吃香喝辣的吗?他是来保他的。”
他是来保他的……这话怎么如此拗口……
可晏怀微却在刹那之间想通了一切——赵昚绝非无能之辈,定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可他自己又不能随意动作,故而许多事皆须由赵清存来做。
而最后,倘若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那么最大的罪责也会落在赵清存头上。
——赵清存是来替赵昚赴死的。
想明白这茬,晏怀微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咱家小门小户再经不起折腾,无论秦相公还是普安郡王,哪一边儿咱们都惹不起。你听为父一句劝,你可千万莫要蹚进这滩浑水里。”晏裕语重心长地说。
晏怀微起身向父亲拜了一拜:“请阿爹放心,孩儿知错了。孩儿只是往日里总听人提起承信郎,那日一见便鬼迷心窍。孩儿今后一定不会再做鲁莽之事!”
晏裕见女儿如此懂事,满意地以手抚髯,笑道:“如此甚好。你年岁也已不小,旁的人家像你这年岁,许多已将亲事定下。依为父看,你和齐大朗的亲事,也该早日下定才好。”
晏怀微听父亲又提起那齐耀祖,脱口便说:“我不嫁他!”
“你这孩子,你倒是说说,为何对他成见如此之深?”
晏裕今日打算就齐耀祖的事跟女儿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之后就赶紧将亲事定下来,免得她又被外面这郎那郎的拨动春心。
晏怀微道:“他是商贾!阿爹好歹是士人,为何要让女儿下嫁商贾?!”
她实在是太过聪颖,知道齐耀祖置外室之事在母亲那里都不算什么,在父亲这儿就更是不值一提的芝麻事,遂果断换了套说辞。
晏裕却被女儿这话逗笑了,道:“商贾怎么了。你看这临安府满大街商贾往来,哪一个不是脑袋抬得高高的。前朝轻视商贾,我朝早已不是如此。你呀,小小年纪怎么跟个老学究似的。再者说了,齐耀祖他也是有官职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