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图春华(137)
“儿臣给父皇请安。”
晋元帝面色冷沉地低头批阅奏折,一个眼神都没给下方跪伏在地的褚恒。
褚恒不敢起身,额头紧贴着地面,冷汗已浸湿内衫的领口。
他从未觉得御书房的地砖如此冰冷刺骨,也从未觉得父皇的沉默如此漫长而煎熬。
他知道,许尤定是将自己供出来了,但他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说了多少,是否牵扯到康相,所供是大事还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因此往日总总所为和眼下的一无所知,使得父皇此刻的沉默,比任何的雷霆之怒都更让他惊惧。
“恒儿......”就在褚恒跪得双腿麻痹的时候,晋元帝终于开口,“朕今日才知,你与南厂提督许尤颇有交际啊。”
不明不白的一句问话,却让褚恒浑身紧绷,一下子戒备起来。
他心头剧震,伏得更低,尽可能平静道:“回父皇的话……许提督是朝中重臣,亦是父皇肱骨,儿臣叹服其能力,因此有些许交集。”
他试图含糊其辞,心中却如油煎火燎。
“仅是有些许交集?”晋元帝用力将手上的折子丢到一边,“怎么朕所闻不止于此啊?”
褚恒浑身一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父皇果然知道了,他若不拿出足够份量的交代,卖个错处,父皇只怕会更加不信任他。
“儿臣......想着父皇近来起了立储之心,不甘逊于三皇弟,因而犯了结党营私之过......儿臣糊涂,请父皇责罚。”
晋元帝嗯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你来。”
褚恒试探地抬头看了一眼,才慢慢站起身。
晋元帝没看他,从那堆小山里抽出一本折子丢到桌边,“看看。”
褚恒拣起一看,越看到后面脸色越白,许尤这是把自己吐了个干干净净,不过和康化有关的一字未提。
这个老狗,定是觉得得罪了康化是死路一条,便把自己推出去,反正他是皇子,就算犯了错,多半也是小惩大戒。
褚恒在心里冷笑,既然如此,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几乎在电光火石间,褚恒已做出决断,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换上悲愤交加、痛心疾首的神情,声音哽咽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本不愿言及此事,恐污圣听!然若是不说,只怕这盆脏水便尽数泼在儿臣身上了。”
晋元帝的目光微微一闪,作洗耳恭听状,“哦?说来听听。”
褚恒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父皇是了解儿臣的,向来心慈手软,果决不足,若无人在背后怂恿,如何能做出这许多的错
事来?”
“父皇信任康相,可康相身为宰辅,却屡屡纵容族亲侵占良田,民怨沸腾;其门生故吏盘踞要津,多有贪墨渎职之举,败坏吏治;更有甚者,利用职权,暗中收受富商巨贾巨额贿赂,为其不法经营大开方便之门。康化位高权重,压根没将儿臣放在眼里,屡次打压,儿臣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任其差使。”
“你堂堂一个皇子,被臣子牵着鼻子走,说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褚恒又跪了下去,“父皇息怒!”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晋元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褚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知道自己赌上了全部,若父皇深究,他必万劫不复。
许久,晋元帝缓缓靠回椅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康化……竟至于此?朕念其为相多年,夙夜操劳,虽有些错处,仍欲保全其晚年。然纲纪不可废,国法不可欺。”
他顿了顿,“洪通海!”
门被推开,洪通海低着头快步近前,偷偷觑了跪在地上的大皇子一眼,便知道要有人倒霉了。
“奴才在。”
“传朕旨意,右相康化,勾结党羽,行事不检,难为百官表率。念其旧日辛劳,着即谪为右敕令,罚俸一年,其不法家奴、门生,着有司严查,依律论处。”
右敕令位同三品,虽算不上小,但比起紫袍加身的相位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皇长子褚恒,愧为皇子,宗庙自省一月,小惩大戒,如若再犯,即刻革除宗籍,贬为庶人。”
褚恒闻言,心头猛地一松,头磕到地上,“儿臣遵旨,定当谨记,绝不让父皇失望。”
晋元帝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褚恒恭谨地起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几乎虚脱。
*
右相府书房内,气氛沉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来宣旨的太监走时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方才康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