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的第三年+番外(10)
裴迹之猛地一惊,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和难止的酸涩。
“你,能看见我了?”沈亦谣蹙眉,也有几分难以置信。
这算是什么助她转世?
她明明是想走的。
裴迹之摇了摇头,“能听到。”纤长浓密的睫羽一下、一下,慢慢压下心头哀思。
裴迹之神思恍惚。
三年,足够忘记一个人的身形、样貌、声音。
多陌生,原本她说话是这样的嗓音。
多侥幸,让他听出一丝熟悉,从遥远记忆里勾出一条长线。原来他没完全忘记。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吗?”他用冰冷、生硬的声音问道。
沈亦谣的声音听来有几分尴尬,从空荡的桌案边传过来,“试试嘛,又不亏。”
夜已深了,窗外一片死黑,花灯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熄。
裴迹之睡不着,一点一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
去檀州接沈亦谣回棺那天,也是个微雨天。
直到下葬,他都没有勇气开棺看看他年轻的妻。
沈亦谣很漂亮,圆润娇俏、肤若凝雪。在他们成婚的第一年,他总是喜欢在沈亦谣身上摸一把、捏一把,为什么会有女子生得这么柔软,肌肤这么滑嫩。
沈亦谣也很要强,即便伤心低落,也总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她大概不愿意自己见到她狼狈的样子,他想。
她甚至可能不想见到他。
沈亦谣死的那一年,已经不大同他说话。她住的熙春阁,对裴迹之来说是禁地。
但凡自己踏入,就是冷脸以对。裴迹之总是坐不了一会儿,就被挤兑得落荒而逃。
她大概是很讨厌自己的。沈亦谣骨子里其实瞧不上自己,哪怕自己是公府世子、金尊玉贵。她活着的时候总是骂他蠢材。
即便如此,不还得我来给她守灵吗?裴迹之在灵堂枯坐了七天,每当想到此,就会敲敲身旁的棺木。
你看,以后你的墓碑上还得写裴迹之亡妻沈氏。
要是我再坏一点,百年以后,我也与你同穴。即便是死,也要与你作对。
一连七天,京城都在下雨,直到沈亦谣下葬,都是绵绵细雨。
但自那以后,裴迹之就有些厌烦细雨天。总让他想起那天泥土翻起的土腥气,空中久久不散的纸钱味。
有了沈亦谣匆忙下葬来不及准备上等棺木的前车之鉴,裴迹之早做筹谋,第二年就在东市棺材铺提前定了一批金丝楠木木料棺材板。毕竟从东海运过来,动辄就要等好几年。木料紧俏,供不应求。
裴迹之的指摩挲得愈发痒,眉锁得越来越深。
“你在烦什么?”冷不丁地从床头传来沈亦谣的声音。
裴迹之翻了个身,对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扬起头。沈亦谣应该就在那里吧。
“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裴迹之其实正对着沈亦谣的脸。
沈亦谣蹲在床边脚榻上,裴迹之的呼吸缠绵悱恻,搓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像从前被她训话时的样子。
“行吧。”沈亦谣艰难地起头,“你要不要见见?”
“见什么?”
“赵家小姐。”
第8章“当真挂念亡妻吗?”“装的。
裴迹之心一下子坠入了虚空。
沈亦谣还是没变,说话一样的难听。
全身上下,除了心什么都是软的。
沈亦谣眨了眨眼,特意凑近到裴迹之耳边,“赵携家的女儿,名门世家,父亲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祖上有从龙之功。愿意嫁你这个声名狼藉的鳏夫,不比当年找的那个山阳李氏的人家好多了?”
裴迹之一个从床上翻起来,沉着脸,冲着身边的空气,“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句戳人心肺的狠话。
沈亦谣伸手去捏裴迹之散落在肩边的发丝,她没有触觉,但应当是柔软的。
“我是认真想过的。”沈亦谣一边搓着他的发尾,一边说,“有一句话你娘亲说的对,你装模作样毁的是身边人的余生。”
服丧三年是有情有义,再装下去,就是孽根祸胎了。
趁着现在还有贤名,赶紧把自己下半辈子安排了。再拖下去,不知要把自己和身边人拖累成什么样子。
裴迹之心里头像有一块苦姜片,顺着心头慢慢滑落到胃里,烧得他五脏六腑俱疼。
沈亦谣活着的时候就不在乎他了,他心里一直明白。
“我乐意装。”裴迹之裹紧了被子再往床边挤,“嘶——!”
“你压我头发了!”裴迹之被疼得蹙起了眉,随后一怔,转过脸来呆呆看着沈亦谣,眸光熠熠。
沈亦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攥住的发丝。
她可以碰到裴迹之的头发?
方才她下意识地去摸裴迹之的头发,还没注意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