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死的第三年+番外(16)
如果说她被困在梁国府的原因,是她生前未得自由。
那如今她看到了这封信,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她脑中灵光一闪,也许她现在已经可以出梁国府了。
沈亦谣如风一般从窗前钻出去,院子里藤架上的枯叶因她刮过而沙沙作响。
裴迹之就这样看着那阵风从窗前吹过,看着他的妻子迫不及待地奔向她的自由。
他慢慢走到案前,蹲下身,捡起那张被风刮过,被他妻子毫不留情遗弃,掉落在地的书信。
青色衣袍沾了一地尘灰。
房子里没有点灯,昏天暗地。
他一直没有起身,手撑地,手背青筋凸起,死死攥紧那封放妻书。
年轻气盛时的去信,辗转三年,还是落到了沈亦谣手里。
裴迹之手捏着那封信,在门槛边枯坐到了天明。
直到天光亮起,他都没有再挪过一步。
沈亦谣生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红着眼,说她要自由。
他们没能好好告别,一封放妻书,困住了生前的沈亦谣,和亡妻后的裴迹之。
在熙春阁最后一次的争吵,他终于看到了妻子无路可退的痛苦。
他同样被刺痛,在沈亦谣的绝望中尝到了自己爱的苦果。
为什么年少情深,会走到这个地步?
沈亦谣死的第一年,他锁了熙春阁,把绿竹放到了别的院子,他不去看,不去想,把沈亦谣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
因为他们没能告别,所以可以当做从未别过。
他当作沈亦谣只是回了娘家,一切照旧。
第二年,母亲要重修宅邸,谈到熙春阁的处置。他应付着说都由母亲。
却在当夜狂奔至熙春阁,想要再看看妻子留下的遗迹。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庭院深深,每一处都让他看到妻子生前的幻影。
沈亦谣在初雪天曾为他折一枝红梅,妻子娇小的身子在梅树旁跳上跳下,抖落了满头风雪。她笑着举起那枝红梅向她走来,大红斗篷下小脸被冻得通红,嘴边还呵着雾气。她笑着说,来年要与他共栽一株绿梅,相映成趣。
沈亦谣在夏天,仰躺在藤架下,身穿轻罗纱的襦裙,她怕热,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断似的白手臂,摇着小扇。与他共吃一块冰镇的甜瓜。
也曾与他在桌案前,浓情蜜意,为他撩起耳边掉落的鬓发,和他一起共剪一枝红烛。
那一天,裴迹之终于认识到妻子的死亡。
第二天,他搬到了书房,决定让自己活成妻子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沈亦谣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裴迹之神情萧瑟,呆呆地坐在门槛边,下颌上冒出一截青胡茬。
她慢慢走过去,没有说话,和他并排而坐。
“沈亦谣。”裴迹之忽地出声叫她。
沈亦谣一颤,愣了半天,终是回了一句,“嗯。”
“你没走成?”
沈亦谣支支吾吾,有些尴尬,“嗯。”
“还是不能出梁国府?”裴迹之收拾好心情,故作镇定,掩饰自己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再也不能吓到她,不能绊住她,不能损害沈亦谣甘之如饴的自由。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旁边?”沈亦谣没回答他,反诘问道。
“感觉。”裴迹之也说不上来,没有凉风,但那一刻,他确实感觉到了。
“好吧。”沈亦谣闷闷地答话,垂下头。
“你也别太失望。”裴迹之扯了扯自己颈间的衣领,胸闷到几乎快窒息,声音听起来却仍旧无波无澜,“应是你心结还未了。你看,我早说了吧,你的心结与我无关。”
沈亦谣仍旧垂头丧气,声音闷闷地,“或许吧。”
裴迹之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灰,语气打起几分精神,“我说了,我会帮你找离开的办法。你要相信我前朝廷五品大员的办事能力。”
沈亦谣手托着腮,有几分无奈,“你不辞官也可以帮我找。你这么心急做什么,我等你下值就是了。”
裴迹之弯腰凑过脸来,刚好抵上沈亦谣的鼻尖,漆黑的墨眸里闪着狡黠的灵光,“辞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头还不是三次辞官三次复起,都是要挟帝王的手段罢了。”
他伸出两指,想象着沈亦谣的脑门儿,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以我的能力,再重新入仕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说不定我一鸣惊人,两三年就做个宰辅,吓死你。”
何况那不是心急,那是他从阴曹地府偷过来的时间。过一个时辰,少一个时辰。
沈亦谣想了想,也是,以梁国公府如今的地位,再加以裴迹之这些年混迹官场结交的人脉,怎么也能捞个边镇小吏当当,总归是活着就还有机会。
“好吧。”沈亦谣从地上弹起来,也像模像样地拍了一下自己的石榴裙,“你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