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深处点心铺+番外(116)

作者:鱼灼音

“前日午后,不知从哪儿涌来二三十个流民,个个面黄肌瘦,眼冒绿光,堵在采春阁门口,伸手讨要吃食。掌柜的心善,见里头有妇孺啼哭,便将当日未卖完的几匣子毕罗尽数分发了。谁知这一发,便如肉包子打狗,再难脱身。”

裴清梧心头一紧,指尖捏紧了包点心的油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其余人也在此刻,屏住了呼吸。

“那些流民见店家肯给,便认定他仓里有粮,哪里肯走?昨日又聚了更多的人去,黑压压一片,将坊门都堵了一半。里正带着武侯来驱赶过一回,人散了,夜里却又来,疯了一般拍打门板,吼着要米要粮。”

石大勇描述着,仿佛亲眼所见,脸上筋肉都绷紧了:“掌柜的吓得闭门不出,他那娘子胆小,听得外头叫骂哭喊,已是病倒了。”

“今日一早,不知是谁在外头喊了一句‘他家后厨藏着十石新米,宁可放霉了也不给咱们活路’,人群立时便炸了,店门就是薄薄的木板,哪里经得住几十个饿红了眼的汉子冲撞?不过三两下,门闩断裂,人潮便涌了进去……唉!”

“铺子里的家什、蒸笼、柜台……全被砸得稀烂,东西撒了一地,听说连灶台都被扒开,就为找那莫须有的存米……”

裴清梧听得背脊发凉。

她仿佛能看见那绝望的人潮,如浑浊的洪水般漫过小小的店铺,将最后一点生计也吞噬殆尽。

在这天灾之下,秩序与良善竟如此脆弱。

“那……掌柜夫妻二人呢?”她声音干涩地问。

“幸亏坊正闻讯,领着武侯来得快,好歹将人从后墙根救了出来,听说掌柜的为护着娘子,头上挨了一下,流了不少血,如今借住在亲戚家,只铺子,是彻底毁了。”石大勇叹道:“好好一个养家糊口的营生,就这么没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算盘珠子被窗隙吹进的风拨动,发出零落的轻响。

众人都感到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

采春阁今日之下场,安知不是明日之己身?在这粮米贵如金的时节,他们这卖精细点心的铺子,在那些濒临绝境的流民眼中,何尝不也是一块肥肉?

裴清梧默然良久,目光扫过桌上那盒即将送往公主府的精美点心,只觉无比刺眼。

她缓缓将油纸包好,系上丝绦。

而后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这世道,”她轻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光守着咱们这一方小院的安宁,恐怕是不够了。”

“罢了,这几日,生意先不做了,我们紧闭店门,尽量莫要外出。”她果断道:“以及我们自己有存粮的事,谁都不要往外说。”

“明白。”

铺子里的众人都是苦出身,自然知道人心险恶,这个节骨眼,不敢马虎。

“以及……”裴清梧想起了郑攸宁,立刻对石大勇说:“石大哥,你带着阿恒,一起去把郑娘子接过来,和我们同住,如今外头乱得很,她一个独身女儿家,怕多的是不周之处。”

“好。”

不多时,郑攸宁便被二人接了回来。

她自是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石大勇和顾恒来接时,便没推脱,爽快地来了。

而后便是酥山小集院门紧闭,门窗都被加固,众人皆待在屋内,不愿外出。

唯一有点事做的,便是念慈,郑攸宁要教她下棋。

暮色透过窗纸,在桌案上洒下柔和的光,郑攸宁拈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枰的星位上,发出清脆一响。

“念慈可知,这棋枰之上,亦有天地,四隅如四时,中元象太极。这三百六十一个交叉,便是人间万事的缩影。”

念慈学着她的样子,捏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边,二者几乎紧挨着。

郑攸宁微微摇头,执起黑子,重新将它放在与白子相隔一路的位置上。

“棋贵虚灵,不可填实,就如做人,需留有转圜余地。”她抬眼看向念慈:“尤其在这世道,步步紧逼,往往两败俱伤。”

念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远处似乎有哭喊声随风传来,又很快消散。

“专心。”郑攸宁轻叩棋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你看,你这几子已被我围住,若无‘气’,便是死棋。”她指尖轻点着黑子周围被白子占据的交叉点:“就如同如今秦州城,若粮道全被堵死,再多人也活不下去。”

念慈这才恍然,仔细看去,果然自己那几枚黑子已无路可走。

她不禁蹙眉:“那……那该如何是好?”

郑攸宁不答,反而问道:“你若为一城父母官,外有饥民围堵,内无余粮可支,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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