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夜雪·寻梦人(出书版)(46)
“秦夫人怎么说的? ”
“秦夫人什么都不肯说。 ”柳非银无奈地苦笑起来,“现在众人都说是秦夫人与穷小子私通,秦老爷还闹着要休妻呢。 ”
一直卧在那毛皮垫子上的黑猫突然跳起来,一转眼跑出门就不见了踪影。柳非银吓了一跳,只问:“你真打算收养这小东西吗? ”
“总不能放着它不管吧……”白清明拿了外衫,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还有那位秦夫人在大雨天收留了我们,承了她的情,好像也没办法放着不管啊……”
他们赶到秦家别院外头,原本好好的日头又被飘来的云遮了个严实,看来又是一阵疾风骤雨。柳非银去叫门,半天没人应。他们正猜着秦夫人和丫鬟不会回了本家吧,却听到门内秦夫人的怒斥声和猫吃痛的叫声。
“秦夫人!你没事吧! ”
柳非银一脚踹开门,见那秦夫人手中拿着扫帚瘫坐在檐下正与一只黑猫面对面地对峙着。黑猫回头看到他们,几步蹿到白清明脚边往他身后躲,好似被养熟了认了主人。
“是你们……”秦夫人扶着廊栏站起身,只是面如金纸,好似多走两步就会断气似的,“怪不得这猫会在,妾身实在是讨厌猫,让两位公子见笑了。今日妾身不适,看这天色马上又要落雨了,公子们还是赶快下山吧。 ”
她看起来真的不太好,白清明刚刚在门口看到了冥差们做的印记,她已经没几日的阳寿了。
白清明把黑猫抱起来,顺了顺毛,抱歉道:“在下知道夫人是为了避嫌,不过我们今日特意来拜访,是听说了夫人这里有城中几家铺子的失窃之物,想同夫人打听些事。 ”
秦夫人犹豫了片刻,这才请他们在廊前坐了,她疲惫地微微敛下双睫:“青青被带回秦家去问话了,妾身有疾在身,怕是无法妥善招待二位……”她堆起温和的笑意,摇了摇头,“不过若是公子也丢了东西,那妾身就帮不上忙了,毕竟不是风临城中谁家丢了东西都能在妾身的家中找到的。 ”
柳非银少有地面色一红,竟说不出话来,只是讪讪地看向白清明。可白清明却依旧带着得体的笑意,慢慢地抚着膝上的猫,叹息道:“流言猛于虎啊……夫人言重了,在下和非银今日来,是来听夫人说话的。 ”
“听妾身说话? ”秦夫人愣了愣,又凄然一笑,“如今妾身说话还有人肯听吗? ”
阴霾的天空一滴滴雨砸下来,院中木桶中浇菜的水中泛起细小的涟漪,接着又一个涟漪荡开,又开始下雨了,沙沙声如蚕食,明明是喧闹的却让整座山都静谧可闻。
她在深山里,新春拾花、酷夏听雨、深秋赏枫、严冬煮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想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渐渐的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当然,我们在这里,夫人想说什么,我们都会听的。 ”
秦夫人愣愣地看着面前两个眼神坦荡直率的年轻人,眼光又落在白清明膝上的黑猫身上,那双鸳鸯眼莹莹如玉,仿佛闪着点点泪光。
“前日青青自作主张偷偷地拿首饰去变卖,她想给妾身买个骨灰盒,要百年老离木雕百子图的。真是个傻孩子,人没了不过是一把灰,装到什么样的盒子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妾身快身去了,是当年产子后留下的宿疾,这十年早就把身子拖垮了……其实妾身十年前就该随那可怜的孩子去了,我可是个连西方诸神都无法饶恕的母亲啊……”
(五)
还未出阁时的洛九歌是朵高岭之花,任说媒的磨破了嘴皮子,只要她打听到那家公子是个靠爹娘吃喝玩乐的草包,就嗤之以鼻,拒之门外。她爹是个做学问的先生,她从小受父亲熏陶,从小就作诗练字,未来的夫君可不能是个睁眼瞎。
直到有一日,她去山上的桃花林中采花酿酒,一阵风吹来一篇文章,满纸妙笔生花精彩绝伦。她一回头,看到一个男人不伟岸英俊也不丑陋粗鄙,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痴了似的立在春风中。
“这是公子写的吗? ”
“是。 ”
她粲然一笑:“公子胸中有日月,小女子拜服。 ”
于是,一场巧遇,缘分天成。
十一年前,她的夫君秦越用八抬大轿把她迎进了门,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连城中乞丐的腹中都添了三两猪油。她家风清贫,由俭入奢,何以见过如此的荣耀风光?
新婚之夜秦越用秤杆挑开她绣了石榴和连理枝的红盖头,柔声道:“阿九,你真美啊,从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这一世我绝不辜负你。 ”
就这一句让她一颗心都涨满了春风,惊叹于自己怎能如此得到上苍的垂怜,能得到这样好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