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登基手册(121)
她抱臂而坐,倏尔坐直身子:“谢家主,普天之下,怕唯有你能成我心中事,切要救救她们!”
谢令仪展开卷册,但见内中列满人名、账目及往来细则,末册是页清单。她翻了几页,指尖蓦地顿住——某页纸上,端端正正写着“萧云寄”三字。
梁清吟探首望了眼,轻笑道:“她倒是机警,煜哥儿离京那日,她钻狗洞而逃,滑不留手似条泥鳅。若不是她开了先例,我怕也难以脱身。”
展卷初启,首页便是一幅尼僧礼佛图。才匆匆一瞥,书页便被陡然合起。谢令仪双颊飞霞,生平少有的羞恼溢于言表:“梁大姐姐,你这是何等混书!”
“混书?”梁清吟唇畔浮起一抹讽意,“谢家主可知,画中之人,皆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你身为女子,自然不晓得上京闻名的——梁氏家庙!”
再观那幅尼僧礼佛图,画中女子身披素纱禅衣,宝相庄严肃穆,五指呈拈花之姿翻动经卷。只可惜这禅衣薄如蝉翼,将女子身形勾勒得纤毫毕现,否则当真是一幅绝佳的礼佛妙品。
谢令仪神思游离间,见梁清吟面上悲愤之色不似作伪,一个荒诞的猜想渐渐在心中浮现。
说起梁家家庙,便不得不提西平梁氏十多年前的那桩山匪下山惨案。在梁煜的讲述中,受辱的梁家妇孺被禁于家庙,梁氏儿郎征战沙场,最终洗雪污名。然而在梁清吟的记忆里,西平梁氏的家庙,却是一座布满污垢的人间炼狱。
家庙深锁的女子化作武陵公手中柔刀,刃过无痕,偏能勾魂摄魄。梁氏女眷于外青灯古佛、心如止水,身披袈裟,竟成了渡尽恶官贪吏的血肉观音。武陵公借女流与朝中要员暗通款曲、输送利益,又以狎弄家庙女子之事拿捏把柄、压制众人。如今他虽遭罢免归家,然梁氏门卿,仍列要津。
梁清吟以帕掩面,笑出声来:“堂堂西平梁氏,生于妇人裙带之下,却欲抹尽女氏痕迹,任其践踏!”
“谢家主,我如今,已是为妓为奴整八载……”言罢,笑声似杜鹃啼血,带着不死不休的疯癫。
门外,遭贬外院的梁煜啮指手背,眸中血赤如焚。他素知梁氏家庙深锁,内中禁着生母与族姐,从前只道武陵公对此事讳莫如深,只当是家庙清苦、禁足修行之地,却未想那人心若蛇蝎,竟要将女眷膏血榨取殆尽。
今日初见梁清吟时,他原是心怀惭色——十二岁演武场失手,令梁氏蒙尘,原该入宫的长姐,名讳却自选秀中勾除。那时武陵公言,需铭记此劫:因他的过失,才让清吟禁足家庙,以正家风。
原来所谓“教训”,竟是这般剜心之痛。
梁煜隔窗窥隙,一寸寸望着长姐身影,目眦欲裂。生平头一回痛恨身为男子——生来便立高处,啖食母姊血肉而活,偏生身形愈高、才名愈盛,愈得人褒奖;而沦为养料的亲眷,却无人问津。生女之身,竟成原罪。
房内,梁清吟已然平静,将梁氏家庙种种娓娓道来,她送谢令仪一把刀,要她向西平粱氏宣战。
不等谢令仪回应,她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嘴角勾出个诡异的微笑:“你若为难也没关系,我来之前,写了段折子戏送去四州十郡,叫人广为传唱,这样的事,总该昭告天下,叫人看看西平梁氏的威风!”
夏风穿廊,卷着铅灰色云团压上飞檐,云脚几乎要扫过青瓦。银蛇般的电光劈开云幕,紧接着滚雷在云层中碾过,震得窗纸簌簌作响,风雨欲来。
……
“你要带兵去西平?!”
谢令珠从饭桌站起,打翻身前碗盏,不光是她,连带着青雀、红绡并照夜几人也都欲言又止,如今广平郡百废待兴,休养生息,方有些好转,身为家主她却要兴起兵祸,实在难以服众。
谢令仪将梁氏家庙一事简括说出,又看向左右,有青雀、红绡镇守,慈幼司一切照旧,新上任的掌事夫子穆眠性情稳重,一切无有不好。
下午照夜已去军营点兵,而今她手中握有三千骑兵,万数步兵,然相较朝廷数十万大军,兵力悬殊若云泥,此战看似蚍蜉撼树,可她们绕道西平,速战速决捣毁家庙,来去十日不歇,便能在朝廷反应之前救回那些女子。
谢令仪望着沙盘久久不语,良久,蓦然开口:“我自知如今北伐无异于以卵击石,可如今世家靡乱,视女子为刀俎鱼肉,如今梁氏家庙之事天下皆闻,也算得上师出有名。捣毁家庙,是家事,亦是国事。”
她将一枚棋子放置岭南,又道:“下午我已告知宋玲珑回去借兵,若琼水郡助我,此事胜算更盛。”
“大姐姐,我曾想待羽翼丰满再出鞘,可待我强盛之前,总有人还在受苦,何谓强盛?何日方是尽头?我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