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登基手册(135)
清梧抱着纸卷在两步外驻足,白净面皮涨得通红:“给你。”
谢令仪生怕是什么酸诗情书,捻起放在手边细看,是一叠叠律法精要,越往下看,她神色越是郑重,指尖抓住那叠纸,兴奋道:“这是萧氏律法精要,你从何处习得?”
抬头时少年清瘦的面容立于眼前,长睫濡湿,轻声问道:“四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声 "四姐姐" 叫得她心头微颤,清梧带着薄茧的手覆在她耳边,携着十六岁少年特有的灼热:“我本姓萧,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谢令仪心神一恍,倒想起她当年与萧云寄决裂的因由。
世家大族素有轨范,族学之外常有游学之例,为的是互通有无。五年前,她负笈至兰陵萧氏,入读族学。那时谢氏四姑娘已崭露才名,与兰陵萧六姑娘并称为 "绮罗双姝"。
然天才向来孤标绝世,何况是两位未及笄的少女。
学堂之上,唯有萧云寄与谢令仪争论最烈。萧六姑娘恰似春日骄阳,举手投足尽是洒脱不羁,银铃般的笑声能吹散漫天云翳;谢四姑娘却如深谷苍松,任他风急雨骤,自岿然不动。
萧云寄最喜捉弄谢令仪这般只知埋首书卷的 "呆子",其他人会急得跳脚,只有谢四淡漠看她们一眼,转头又回书房去了。
“无趣,谢四日后纵是出阁,这般刻板性子,定难博夫君欢心。”
谢令仪嘴角牵起丝笑,想起萧云寄的戏言,没想到一语成谶,她果真没什么夫妻缘分。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那日谢四卧于海棠丛中看书,看到萧六带着一群世家子弟在花园射箭,靶心处立着个漂亮的小女奴,萧六的奶娘以绳索套住其颈,命她头顶苹果站在中央。
萧云寄舞着长弓笑言,射中靶心者可得祖父的 "长月弓",惹得众少年少女齐声喝彩。
喧嚣声烦扰清梦,谢四将书盖在脸上假寐,那小女奴的哭声狸鬼儿似得,细碎间断,听得人心绪不宁。
她陡然从花丛中起身,惊得众人瞠目结舌。萧云寄亦吓得手颤,箭矢射出,正中女奴肩头,引来一阵哄笑。
到底是少年心性,谁曾在深宅见过鲜血?萧云寄被激得兴起,嚷着要谢令仪一试身手。她那纤弱身形,怎敌得过每日晨练的萧六姑娘?谢令仪却冷眼睨着对方趾高气扬的模样,声如薄冰:“哗众取宠,欺凌弱小,非君子所为。”一句话成功气哭了萧六姑娘。
接着,那柄长弓被掷在她脚边,总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她也上手试试,看看能不能比得过萧六。
谢令仪抬眼望去,百步外的女奴捂着肩膀抽噎,萧家乳娘如牵牲畜般扯着绳索不许她蹲下。鬼使神差间,她接过长弓,搭箭、拉弦,在箭矢离弦之际偏转向旁 —— 一道银光破空而出,射穿乳娘喉咙。血花迸溅之时,花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
第70章
清悟扯开领口, 右侧锁骨下面,纹了朵缠丝莲,花蕊鹅黄, 指腹抚过时,凹凸肌理间藏着旧年霜雪。
“那老妇是为了给她主子出气, 我阿娘是萧家主养的外室, 有了我后, 被主母找上门, 他们说,养着我, 全当给萧六姑娘当个玩意儿。”
少年的声音碎在黑暗中, 萧氏主母生不出儿子, 六姑娘前面全都是些个庶子, 生了萧六时, 听闻养在外面的也生了个儿子, 还起了个乳名——耀宗。
萧氏主母因此郁郁而终, 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萧云寄自小被奶娘养着,同府上的人一样, 将萧耀宗视作不祥, 甚至,他们这对姐弟, 还隔着杀母之仇。
入了萧府, 他连仅有的姓名都被抹去,日夜被萧氏主母的心腹们折磨,他们给他起了新的名字,叫他轻奴——连奴仆都可以肆意轻贱的人。
而萧云寄, 则恨他,为什么是个男子。
若同样是个女儿,她的母亲或许也不会急火攻心去世,主子的仇恨就是奴才的仇恨,萧云寄能想到的,就是将轻奴打扮成女奴的模样任人欺凌,而那府中下人的手段却比做主子的更狠辣三分。
清梧的哭声又似那日海棠花下的狸鬼儿,痛苦中夹杂着绝望,被谢令仪一箭射穿喉咙的奶娘,曾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将他绑在床上,反反复复用小刀切割他身为男子象征的地方。
两人坐在屋顶上,黑暗里,清梧用袖子遮住脸,声音平直,像是诉说不相干的事:“四姐姐,那日我其实想去死的。”
“我想先捅死那个妇人,再杀了我自己。”
“我藏了颗石子,磨得尖锐,也摸清了那妇人的作息。”
他将手伸到谢令仪面前,眼神亮晶晶的,似是邀功一般道:“她每次划我,我都记得,哪个地方最痛,哪个地方流血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