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128)
几个同他一道的少年观此状,在旁劝他。
“少讲两句,说不定人家根本不在车里,庭舟……咱走吧,别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是啊,咱快些走吧。”
“走什么,”贺庭舟拂开他们,大着步子往前进了半丈,“有本事你就一辈子缩在里头,看……”
兰晔将马鞭用力一甩,吓得贺庭舟惶惶退后,亏得同伴扶他才没摔个狗啃泥。
知柔早就忍不了,撑座沿起身,尚未触及门板,魏元瞻把她的手腕抓住了:“别去。”
那种命令的口吻,知柔不禁回眸望他,眼光落到他面庞,缓缓顿住。
他眼里有点儿恳求。
此处人迹稀少,贺庭舟显然没胆子张扬,不过为出一口恶气。
“仗势欺人”这四个字,魏元瞻认与不认,皇后所为已然昭明。
思及魏鸣瑛,他紧握的手略微松了几寸,无论如何,他不会再给旁人施恩魏家的机会。
此间弯绕,知柔不明,却依旧顺着他的力道落回座上,有些恹恹地嘟着嘴。视线低瞥,瞧不清她眸中神色,但那副表情,魏元瞻很熟悉。
她动气了。
须臾,魏元瞻转头对外吩咐:“问他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让开,挡道。”
仿佛是在询问,实则语气已十分凛冽,没和他商量。
兰晔原本觉得主子今日沉闷,稍不习惯,眼下得他交代,脸上立时浮起一抹笑容,哪还开口?径直驾车朝前压去。
骇得贺庭舟一行冷汗涔涔,忙不迭避闪,骂声在后头追,很快也就听不见了。
车厢内,魏元瞻端详知柔一晌,戏谑轻笑:“你又在气什么?”
他的声音,太过低醇了,好似诱哄一般,却隐含兴味。
知柔举目衔上他的视线,语默俄顷,道:“贺庭舟骂你。”
言犹在耳,魏元瞻嘴角逐寸收平,冷冰冰的样子。
马车复行不久,外间再度搡进嘈杂之声,兰晔停下车:“爷,到了。”
知柔矮身出去,直到进了马厩,还在低头琢磨心事,反正她也不谙相马之术,全交给魏元瞻。
入伏以后,天黑得越来越晚,至酉时仍大亮着,风过,带着清浅的槐花香。
魏元瞻替知柔相了一匹较温顺的马,毗邻马市,配鞍,接而引马与车驾并行。
将近亭松书院,他翻身而下,知柔跳下马车,面容比方才明丽不少。
二人正说话,知柔在前面望见一道杨柳似的身影,星眸忽闪了闪:“洛洛!”
江洛雅一早便看见她,同江筠一道行去,予以她的回应远不足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热烈,而是淡淡的,见魏元瞻也在,微一施礼。
知柔顺唤一声“江公子”,随即偏首:“你何时回的?”
她腿伤期间,曾请裴澄往江家寻过江洛雅,得知其外祖母病故,送棺回乡,便一直在等她回来。
目下别后重逢,知柔满心满眼都是喜悦,顾忌江家才办丧事,忙收敛几分。
江洛雅把眼皮一剪:“就前两日。”
仿佛没有他话可与知柔叙,才见到面,她捉裙欲辞:“我和哥哥还有事,得走了。”
知柔讶然张了张口,不及言语,江洛雅转过身,江筠礼道一句“宋四姑娘”,跟作分别。
六月里,空气沉闷,即使有风吹过,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亦难休止。
知柔不明白江洛雅为何如此待她,心中酸楚,遂把投在离人背后的目光撤回,低头挤出人群。
魏元瞻瞟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挪步到知柔身旁。
他心思活动稍刻,对她道:“上马。”
知柔恍如未闻,魏元瞻重复了一遍,瞧她疑惑,他又说:“不是要我教你?”
微潮的风拖缓了江洛雅的脚步,她似走似捱,好像刻意等谁。
回乡的两月,她给宋知柔寄过信,不得回音。在她伤心难过,需要慰藉的时候,宋知柔一个字也没有给她。
真心付之无果,江洛雅粗略算算,这般滋味竟不是头一回了。
对这段失衡的友情,她一边怨愤,一边不舍。譬如当下,她犹期待宋知柔会追上来,向她剖白解释。
希冀越盛,落空时那股心绪简直无法言表。
江洛雅不甘心地回头。
漫天流云铺陈在眼,同样潮热的风翻飞了马背上少女的衣摆,状极潇洒地驭马前行。
江洛雅脸色紧绷了些,返身下踅。
这个时辰,校场中零星人影都摸不着。
知柔一路东倒西歪过来,虽有些得趣,到底丢脸,见此处无人,不觉几分雀跃,手心磨红了她也不管,用力掣缰,畅通无阻地在校场蹓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