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179)
说话直起身,不防长淮问道:“您还回来吗?”
魏元瞻两手攥紧衣袖,少顷才答:“放心,我有分寸。”
他走出门,与在外劳作的夫妇嘱托两句,身影便消失在门框中。
知柔还是逃了出去。
清早,给她送朝食的人把东西放下,凶狠地盯她一眼,随即把门一带,却未掩实,好像笃定她不会离开。
自从苏都拿了她的玉玦,对她的态度几经周折。昨天夜里,他甚至照顾她的情绪,命人送来一碗甜粥。
在草原,饮食多以肉类为主,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米粥了。
肉干的咸香味游至鼻尖,知柔睨着没动,目光朝门缝上去一眼,稍转心思。
未几,守在门外的男子听房里“咚”的一声,懒洋洋挪步,开门走进斗室。
肉干撒了几块,挨在知柔手边,她倒在地上,胸腔好似没有起伏。
男子蹲下身,手往她颈侧去探,怎料还未触及,胳膊叫人猛地一掣,脱臼一般,连手带人摔到榻角,待要喊同伴过来,一只青色的茶壶兜头砸下,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客栈内,北璃军汇聚前场,有兵卒立在梯下,言语声密匝。
把守二楼的只那男子一人,知柔将其打晕后,迅速溜到隔壁厢房,轻阖门扇。
这间房里有窗。
虽是二楼,高度甚微,知柔活动手脚,从窗口跳了下去。
战争的气氛影响了街上景观,行人稀少,太阳掠在枣树的叶罅里,把一片土地照得伶俜。
北璃军似乎未对百姓做什么,开张的店还是开张,只是生意大不如昨。遇见异族军士,客众与掌柜皆战战兢兢,不敢出气。
知柔不知道她能去哪儿,像是久违人间,也像孤魂。突然想起那天苏都嘲讽的话,她竟觉得他说的不错。没有阿娘的地方,她自是没有家。
无处可去,又出不了城,知柔怕被认出来,专搛小路走。
到一间笔庄,她顿住脚,在身上掏了掏,真是别无长物,索性将发上的银环摘下,拔靴跨进门槛。
知柔写了两封信。
一封去京师,另一封去玉阳,给魏元瞻。
出来走了几步,她发现外面原有几家摊子不见了,道路一下变得很空,滞闷的白日落起毛雨,雨珠坠在睫上,知柔停住了脚。
掉身回望,树影里有银光闪动,她常见,是北璃长袍上的挂饰。
有人寻来了。
知柔恢复意识时,觉得后颈发酸,胃里也有什么翻滚着,十分想呕。她睁开眼——手被麻绳捆束,底下是马蹄和平坦黄沙,不快不慢地向北方驱行。
苏都。
知柔见这眼熟的绳子,不用问,定是他将自己绑了,是要带她去哪儿?
日头鼎盛,两个北璃骑兵策马走在知柔前后,为首的回顾一眼,瞧她不声不响地直起腰,目光如炬,便道:“醒了,你要是答应安分些,我给你松绑。”
“你是谁?苏都呢?”知柔没看见苏都的影子。
那兵士不答她的话,马蹄“哒哒”的,自顾说道:“将军让我们送你回去,还给乌仁图雅。”
这是要把她塞回北璃。
知柔不作声,那人瞟她一眼,以为她在琢磨怎么逃。将军特意交代,此女狡黠,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将人平安护送回去。
“不是将军,你早没命了。”他轻哼一声,手里的鞭子一甩,道两旁稀疏的枣树形同船帆,鼓动着向后落。
知柔还记得一些。
在客栈,有人想要杀她,大约见计谋不成,又寻了出来,在笔庄外守着。她寡不敌众,的确有些丧气了,就在那时,另一队人突然赶来。
至于他们如何交锋,知柔印象全无,视野就是那会儿消散的,颈间钝痛大概也是那会儿开始。
说到底,苏都救了她。
知柔晒得头晕,身子慢慢躬下去,睡在马背上,顺滑的鬃毛贴着颊畔,她兀然感受到一股安逸。
离家至今,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休息过,实在太累了。
骑兵观她此状,亦不再言语,口中吟唱着什么,催马归向草原。
当日,魏元瞻被许荣亲兵找到,欲进城,可城墙高耸,无云梯,入内如同痴人说梦。
他在肃原军中待了两月,曾听人提起,西门外有地道可通,遂将许荣的人甩开,暗自入城。
雨悄然飘落,天空仍是亮堂的,魏元瞻套了一件干净的外袍,脸清洗过,看上去与百姓无异。只是见了北璃军,他并不闪躲,反而在一家茶馆外跟了一人,一路摸到驻地。
营帐乃临时搭建,兵卒们散坐于帐前,嘴里叽哩咕噜的,表情忿懑,像在抱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