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232)
闲谈有时,临了知柔告退,在书案前对宋从昭郑重叩首,拜谢他多年养育之恩,亦感激他在自己离家之际,对阿娘的照顾。
雨不曾稍歇,天光是阴暗的,她的脊梁在俯首后慢慢直起,话音坚定:“我绝不会连累宋氏,您信任我吗?”
这是不必要说的话。宋从昭明白她的脾性,她是个恩怨分明,纯挚如骄阳般的孩子。
他上前托她起来,轻笑了下:“我信你。”
知柔张了张嘴,良久才道:“我……还能叫您‘父亲’吗?”
宋从昭忽觉鼻翼微酸,半日才笑道:“有女如此,乃为父幸事。”
次日雨过天晴,到了二月,昨晚还盘桓京城的寒意一刹消散,百姓们换下冬衣,街上酒楼店招也变了一番,乍一望去,确有新鲜形貌。
兰晔此时从外面回来,仪容不大整洁,气色颇佳,见魏元瞻在屋内更衣,忙上去接手。
魏元瞻眼角一斜,打量他道:“又是哪里回来?”
兰晔低头替他绑扣腰带,嘴里絮絮叨叨:“贺家那些小人说爷整日出入东府,官职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还说您在西北的军功都是捞来的,有的是无名小卒愿意替您拼杀——您明明是去看咱们姑娘,碍着他们什么?”
又微笑道,“我就瞧姓贺的不惯,打了一顿。爷放心,罩了东西揍的,没人知道是我。”
魏元瞻转身走到院子里,懒洋洋的,言语中是不加掩饰的轻慢:“让他们议论去。你也不嫌辛苦。”
恰遇长淮自门下行近,到魏元瞻身前行礼,随后禀道:“爷,那个苏都……有些古怪。”
魏元瞻剔他一眼,目光未动。
长淮继续说道:“他行踪隐蔽,却又好像不怕人查,我跟了他两日,今晨才追到他下榻之处,非租赁的房子,是个老宅。我去打听了,那宅子的主人姓冯,是个致仕的言官,他膝下两位公子,长子已故,次子名唤冯时,也就是苏都。”
他说完停了片刻,嗓子低了,有些顾忌地启口:“他今日去了宋府。”
“冯时……”魏元瞻念了念这个名字,适才散漫的眉宇忽然深刻几分,唇角挂了点笑,“这个人,有点意思。”
第101章 似酒浓(十三) 世子可还有别的话?……
听长淮提到宋府, 兰晔窥一眼魏元瞻的神色:“爷,盛公子的酒宴,咱还去吗?”
魏元瞻默了片刻。
盛星云设宴, 江筠亦在其中,他实不愿与此人同席,侧首望向卧房:“把我的白狐裘拿去送他, 礼到, 人就不至了。”
闻及此,兰晔登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随之眉毛堕下来, 语含不舍:“那可是您亲自打的野狐,就这么拱手相赠……”
魏元瞻看在他脸上,忽然记起长淮在肃原说过, 兰晔觊觎他锦袍已久,不由噙着丝笑:“等回了兰城,我再给你打几只,制一件更好的。”
“咱们还回边关?”兰晔睁大了眼睛,“不是才刚回京,刚刚安顿吗?这没住几天呢, 我的床还是冷冰冰的……”
魏元瞻不复他,径自往外走, 长淮跟着转身,移步廊上。
兰晔紧忙追去,默默打量魏元瞻,那张经年不变的少年面孔,不知何时多了些沉稳的气度,他不张口, 颇是喜愠难辨。
想到军中条件艰苦,长淮更是险些丧命,那样的地方,兰晔此生都是不愿再回去的。他一琢磨,自诩聪明道:“即便咱回西北,爷,您总得先把婚成了吧?”
挪到魏元瞻身侧,继续说着,“再过四个月便是您的冠礼,夫人送了一堆画像来咱们这儿,若您仓促离去,夫人恐要为您择定婚配,遣至兰城相随。到那时,四姑娘……”
话犹未完,身旁的人影刹时驻步,朝他斜了一眼:“我的婚事,只有我说才算。”又问,“母亲拿来的画像都退了吗?”
兰晔哑然须臾:“还在您书房……”
长淮听了心头一紧,皱眉剜他,暗骂他办事不力。
果然下一瞬,就见魏元瞻潇洒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掺着淘劣:“论起来,你们也算是我的兄长,弱冠六载仍孤身一人,是我失察。我这便去禀明母亲,托她先紧着你们二人。”
说完继续前走,话语悠悠,“兄长若不娶,弟焉敢成家?”
兰晔已知失言,得他迤逗,羞得急忙表白:“兰晔誓死追随主子!主子在何处,何处便是小人的家,哪里又需要另成?”
一壁说,一壁追在魏元瞻右侧,只瞧他勾一勾唇,半个字也没应。
长淮用肩膀撞了兰晔一下,让他躲开,自己填了他的位置,在魏元瞻身旁小心问:“爷,咱们当真会回军中?”